对近乎永生的诸神而言, 能受到那位最美丽耀眼的陛下难得一见的严厉训斥,比起感到满心羞愧,祂们大多其实只会萌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不愧是陛下, ”心情好极了的普雷格,竟然主动向畏畏缩缩的宿敌赫尔夫搭起话来:“不论是那威严庄重的姿仪, 温柔慈悲的眉眼,还是那略略压低的悦耳声线……实在是令我心驰神往。”
赫尔夫用力点头。
连很少会主动与其他神祇交流的战争之神沃, 也忍不住加入进这场对话中,由衷感叹道:“夜莺即使言辞激烈, 歌喉也依然甜美,更何况是如此光彩照人的神圣陛下呢。”
那样的严厉斥责……
一边默默听着的哈维斯特女神,也忍不住以手掩了掩唇,好遮住微漾的眼波。
……谁不是享受着呢。
光明神桑默默走过,那暗金色的眸底带着淡淡的忧郁,只在与沃擦肩而过时,才微弯唇角,轻飘飘道:“是吗?那你们就晚些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好了。”
这话一出, 无疑给兴头上的诸神泼了一盆结结实实的冷水。
祂们的确不在意受陛下的训斥——倒不如说, 在祂们不可告人的隐蔽期望中, 习惯了和风细雨的祂们猛然遭到较重的鞭挞,反倒令祂们感到独特的满足。
只是,不论是让陛下的心情变差,还是在各自的职责履行完前、不被允许踏入神王殿室的这道可怕禁令, 都足够让祂们清醒过来。
“整天只知道发光的讨厌鬼。”
上一刻还神情愉悦的普雷格, 在自知不是桑对手的情况下, 只能在下一刻将火气撒到赫尔夫头上, 重新恢复了恶声恶气:“你还愣着做什么?别以为我会像陛下那样包容你, 要是敢拖我的后腿的话,我一定——”
“哎呀,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玫瑰女神萝丝款款经过,以最妩媚的神情,轻快地说出最能激怒祂们的刻薄话:“尤其是普雷格你,居然还那么轻松,真是了不起啊。明明慈悲的陛下在这一次,似乎是最生你的气呢……要是再将赫尔夫吓到,让祂哭哭啼啼地找陛下说出实情的话,你恐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被禁止踏入陛下所处的圣域了。”
她的神力无疑是这些神祇中最弱小的一位,甚至连总被普雷格压制的赫尔夫都不如。
偏偏她所司掌的,是最得陛下喜爱的玫瑰,这次的任务也非常简单:只要在冬天到来之前,让人间沉眠的玫瑰绽放,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就好。
相当擅长察言观色的她,便充分把握住了陛下的喜爱,不但常凭两副截然不同的嘴脸耀武扬威,还总能在恶趣味地煽风点火后全身而退。
就像现在,被狠狠戳到痛处的普雷格哪怕怒火中烧,也只能气冲冲地自行离开。
“萝丝。”
在一边静静旁听了一阵后,脸上始终挂着与神殿中的雕像如出一辙的慈爱笑容的哈维斯特,忽然温和地开口:“其实,你不需要去提醒普雷格的。”
“我也后悔了。”后知后觉了哈维斯特的话中含义后,萝丝耷拉下的唇角是货真价实的悔意:“真该死,我为什么要提醒祂?”
让普雷格将事做砸,或者继续欺负软弱的赫尔夫不好吗?
陛下一向是再心软,再温柔不过的了。
她郁闷地向,别看陛下刚才表现得庄严,严肃得另祂们怦然心动,可谁知道过几天后,会不会就大方地原谅了那些讨厌的笨蛋们呢?
到那时候,神殿又要恢复往日的拥挤了——“啊,还有神后!”
想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蠢事,居然用宝贵的神力对最大的情敌赠予祝福时,萝丝裙摆上那
一簇簇怒放的艳丽玫瑰,都随她灰败的心情而凋零了。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同样是在不久前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为那位懵懂新生的神祇出谋划策,间接促进了那一切的丰收女神,唇角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受斥责较轻、还留在神域中的永生神族们各怀心思,而率先气急败坏地离开的普雷格等神明,则急迫地开始了祂们搁置多年的工作。
对于不清楚那遥远神域中发生的一切:既不知道神王归位,也无从得知众神苏醒的人们,则很快就迎来了令他们目眩神迷的恩惠。
瘟疫之神普雷格最先抵达的,是受这场可怕疫病肆虐的王都。
宽大的黑斗篷下是一双惨白干瘦的手,凡被祂那由瘟疫神力凝成的衣角触碰到的生命,都将在瞬间罹患疫病,枯萎凋零。
但降临在这座人类城市中的祂,步履却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祂费心地将每一丝神力都精准地控制住,确保不伤害到哪怕一株无辜的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慢慢掀开袍襟,像打开一道潜藏的漩涡,将氤氲满城的瘟疫力量尽数吸纳进空荡荡的斗篷中。
那乌蒙蒙的瘟疫之力被神祇收走的壮观情景,人们当然是无法看见的。
但城里苟延残喘的患者,或是被那无所不在的死气所摄住的人们,却感到了身体深处传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轻盈感。
很舒适。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到,床上的病人身上那些被一直都掩耳盗铃般捂住的可怕黑疮,也在以肉眼可见的快速消退、愈合着。
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这几天里一直发着高烧、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的丈夫很快恢复红润的肤色,呼吸也越来越平稳有力后……压抑着啜泣的妻子跪在床边,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当然,在这座王城之中的,并不只是欣喜若狂。
在那位转瞬即逝、却美丽慈悲得不可思议的神明的照拂下,那位暴戾的国王终于毙命了,一些平时作恶多端的王公贵族们则内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