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在听到小伴侣认真提出的这个愿望后,高大俊美的神祇当场就开心得想要露出了猫耳朵。
于是奥利弗也清楚地看见,那金灿灿的、毛茸茸的耳尖, 是怎样轻松愉快地颤动的。
尽管未能捕捉到“漂亮又狡猾的人类”难得流露出的羞涩,神祇依然很快就捕捉到了话语里最关键的信息,并分析成了祂最能理解的内容。
在只有彼此的情况下,去其他人都不认识他们走来走去——就是祂非常喜欢,且渐渐熟悉起来的‘约会’。
“好。”祂用力地应着, 偷偷地抱住了小伴侣, 亲昵地贴着时,语气里带着任谁都能听出的迫不及待:“现在就去吗?”
面对祂的迫切,金发领主是既意外,又有些忍俊不禁:“……好。”
——
王城。
每到夜晚,就是人们的内心最感到煎熬的时候:虽然自从无情的疾病袭击这座城市以来,他们的生活就像是坠入了永世的黑夜中,但至少白天的光亮,能给他们中的一些人带来虚假的希望。
一到黑黢黢的夜里,除了零星几乎人家还点得起油灯外, 其他房屋只被一层淡银色的月光笼罩着,被凌乱投下的阴影就像会吞吃人的野兽。
比那些影子更像野兽的,则是此起彼伏的、从各家各户里传出来的, 不像人类的痛苦哀嚎——不知道是来自绝望的病患亲人, 还是深陷进痛苦的病患本身,光是远远听着,就够让心情晦涩的人们感到恐惧绝望。
然而这些令活着的人瑟瑟发抖的恐怖叫声, 似乎完全穿不过厚重的城墙, 更不可能传到最深处的宫廷了。
能住在第三道墙外的, 有不少家境殷实的住户,平时也没少往神殿送去钱财,乞求神的庇佑。
可为什么——在他们最需要神佑的时候,不论是神明还是神官,都无情地抛弃了自己?
绝望和愤怒在黑暗中酝酿时,也有人选择了在最危险的时刻走出神殿,来到垂死者的家门外,或是伫立在新建的墓碑前。
“又见到你了,我亲爱的同伴。”
一道被朴素的灰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忽然出声。
“爱迪尔小姐。”
乌色的斗篷遮住了醒目的白色长发,身形高瘦的大神官转过身来,神色淡淡:“您也在这里。”
身边第一次没有跟着侍女或卫兵,身上也没有佩戴一件饰物,就连衣物都是仆妇穿旧的——可这位理应住在第一道城门外的伯爵夫人,神态却是坦然又快乐。
对于艾迪尔会离开所有王都人梦寐以求的“贵族区”,出现在瘟疫横行的地方,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吃惊的神情,只很自然地颔首:“很高兴,又见到您了。”
“我的确高兴极了。我还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感到意外?我早知道的,迟早会在这里见到你。”
她手里原本吃力地提着一只刚灌满水的大木桶,在说话间,索性放在了脚尖前的地上,然后抬起头来,倒映着月光的眼眸像在闪闪发光:“被赶出来的滋味好吗?”
白发红眸的大神官微微歪头,像是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认真颔首。
“很好。”
当然很好——这似乎是第一次,他能真真正正地贯彻自己的意志。
他曾经亲眼目睹被送进神殿里学习的平民孩童,只因为表现优异,就遭到贵族子嗣驱使仆役施加霸凌,最后饱受折磨地死去。
他当时做了什么?
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丑恶的罪孽,那时才十三岁的他,似乎是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当时的大神官面前,恳请对方帮助那个可怜的孩子。
“喔,不,我的好孩子。”
面容慈悲和善的大神官俯身,双手按在...
他的肩上,似在传递警告般微微用力:“那只是卑微的平民胆敢冒犯贵族的惩罚……他还活着,他要是真不愿意的话,大可以离开,对吗?”
但那个孩子的父母,却是无比盼望着独子能完成学业,再设法谋求一个小管事的职务的。为了能送他进神殿来,就近乎倾尽那个贫穷的家的所有钱财了。
而那个孩子本身,也是聪明又懂事:知道家里的难处,哪怕遭受变本加厉的欺凌和老师对欺凌者的无声纵容,他也从没有向家里抱怨过,依然努力地学习着。
然后在又一次得到优秀成绩后,被“倍感羞辱”的那个子爵家的二少爷命令仆人捉住,旋即残忍地扔进了神殿墓地最隐蔽的那口水井里。
等爱彼诺找到那个孩子时,对方已经被冷水泡得面目全非,手脚也胀得很大,甚至连死前是否惊恐过都分辨不出来了。
他当时便想,自己恐怕永远无法如其他人所愿的那样变得麻木,从此也不可能忘记那张脸了。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如果深受尊敬的大神官真的慈爱,那为什么,会对这在神殿里堂而皇之地进行着的罪恶……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