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
下午那有些灼热的风裹着灰尘和砂砾, 粗鲁地刮在他的脸上。
脸皮被打得发疼还只是小事,关键是他连眼睛也不敢睁大了,只眯成一条能勉强看清前路的细缝——只要稍微睁大一些, 就会有无情的沙子撞进眼里, 让他被迷得眼泪直流。
嘴巴也紧紧闭着, 牙关咬得很紧, 就是怕不小心吞进那脏兮兮的灰土,或者在马背那剧烈的颠簸中咬到舌头。
明明没走出多远,他却感觉回去的路显得无比漫长。
在没有笨重又金贵的货物拖累,可以尽情快马加鞭的情况下, 他只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就踏着夜色回到了奥尔伯里城。
“我是商人怀恩!卖酒的那个!”
城门当然已经紧紧地关上了, 面对警惕的卫兵, 他扯着嗓子喊道:“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要求见领主大人!请快点让我进去吧!快啊,不然要来不及了!”
“怀恩先生?你不是昨天上午就已经走了吗。”
对于这个买酒买得最多的商人,卫兵们果然还有些印象。
他们犹豫了下,便让其中一个人回去通报城堡那边, 另一个人则留下来继续盘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可以让你进来。”
怀恩张了张嘴, 想到贸然说出口的话,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于是还是艰难地忍住了:“抱歉, 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需要直接跟管事说。”
卫兵见他脸色铁青, 一路风尘仆仆地跑来, 整个形容都显得很憔悴, 便没有多问。
不一会儿, 去城堡通报的那名卫兵很快就回来了,并且带来了让怀恩雀跃的消息:“福斯先生要见你,请快去吧,怀恩先生。”
“是!”
怀恩如释重负地一夹马腹,就挤进了刚拉开一条缝隙的城门,直奔城堡的方向。
他很快就见到了那位曾有幸见过三四次的管家先生。
听完他那有些磕磕绊绊的陈述后,福斯面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淡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请您相信我,福斯先生!”怀恩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生怕他并不愿意相信自己,急匆匆地补充着:“布克那家伙绝对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他——”
“我相信你的话,怀恩先生。”
福斯以难得温和的嗓音打断了这位急得满脸发红的商人:“我会将你拼命带来的这条消息告诉尊敬的殿下知晓,也十分感谢你为殿下献上如此的忠诚……我想,要是殿下现在在这里的话,也一定会希望你去休息,保持精力。”
“太好了。”
明确得到了福斯的承诺后,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怀恩才真正松懈下来,疲惫感也像激烈的浪潮般席卷而来:“愿伟大的猫猫神永远保佑尊敬的领主,这座美丽的城市,还有您,福斯先生。”
福斯微微颔首:“感谢你的祝福,让你费心了。”
很快,管家便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即将躺下休息的领主。
“终于来了啊。”奥利弗在短暂的吃惊后,反而高兴了起来:“太好了。”
要是格雷戈城那边一直拖着不来的话,就跟一把刀悬在上头久久不肯落下一样,反而让他感到烦躁。
对方赶在他治下的两座城市召开夏集前出征,对他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他也辛苦了,特意为我们通报这个消息……这个人情,我先代奥尔伯里欠下了。”奥利弗莞尔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们明天一早,就该率领军队出发,尽早去迎接他们了。”
福斯深深颔首:“是,殿下。”
刚踏上亲征路途的麦肯纳伯爵,当然不知道他目的地的领主已经提前...
得到消息,只比他慢了两天出发。
更不知道,他那满载着辎重和精心赶制的攻城器械的部队,将与对方在中途遭遇。
“真是糟糕的路面。”
在出发的第三天,这支行进中的部队就赢来了一场不受欢迎的夏骤雨,不少人被淋成了落汤鸡。
价格不菲的防雨布当然轮不到普通士兵使用,而是全用在遮盖器械和军粮上了——后者在正常情况下带得不会算多,但考虑到奥尔伯里城附近肯定征收不到多的存粮,麦肯纳伯爵才让人带上了够全军吃上两个月的庞大份额。
算上来回所需的大半个月的话,这也就意味着——围城用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一个半月。
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应该没有问题。
“哈。”
坐在有些闷热的半封闭式厢式马车里,麦肯纳伯爵无聊得打了个哈欠。
他由仆人贴心地轻轻擦拭眼角因此溢出来的一滴眼泪,矜持地以那根缀满华而不实的宝石的马鞭鞭柄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眼。
“真是糟糕的路面。”
他懒洋洋地评价着:“光是看着这样的路,我就对奥尔伯里城毫无期待了。我还是那句话,要不是你忠心耿耿地服侍了我那么多年,我是绝对不会听信你那荒唐又毫无吸引力的主意的……距离我上次去那座破旧狭窄的城市,已经过去多少年了,肯?”
“那是我的荣幸。”肯·斯拜尔恭敬地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回答:“已经过去11年了,尊敬的主人。”
“真是吝啬的布托尔啊。这让我想起了他当初开的那场宴会。整整三晚,他一共只开了13桶葡萄酒?连吟游诗人的水准也糟糕透顶,还有那乏善可陈的侍女,就像是他那片土地一样贫瘠。”
麦肯纳以咏叹调般华丽丝滑的腔调,装模作样地感叹着:“他也没少收取税收,怎么就不能把这条重要的路修得像样点?”
就算他没有带着这整整三座攻城梯、两架大型投石机和门撞等器械,出于对身处的这座奢华精致的马车安危的担心,他也不敢让车夫驶快了。
“我想,布托尔阁下的那份愚蠢,大概就是他不小心在辖地上的暴/徒手里丢掉性命的主要原因吧。”
“噢,我竟然忘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麦肯纳假惺惺地感叹着:“真是可怜的布托尔啊。”
不论是麦肯纳还是肯,显然都没有将那位一度风光无限、但自从被驱赶出王都后,就可怜地只剩下几位骑士傍身,甚至窘迫到要屈就一些无用的自由民……甚至是奴隶作为护卫的小公爵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