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自动过滤了老管家接下来的话,将车帘掀起一条缝,朝外看去。
之所以路上宁可忍受着闷热,也要将车帘紧闭着,就是因为被马蹄掀起的灰尘太大了。
虽然是春天,但这一带显然大半个月都没有下过雨,厚重的尘土覆满了裸露的‘路面’。
并且这人迹罕至的田野上,当然和王都里整齐平实的石板路不能比——他们的马车所行进的,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由经验精湛的马车夫即兴发挥、临时选择的较为平整的路面。
越是接近莱纳城,就越能感觉到这里有多零落:连他们途经的那些城池,都有遍布深浅车辙、能一眼看出的‘路’衔接着。而从三天前、离开最近那座城池开始,不仅路上没有见过一个行人,连他们走的‘路’也被频繁中断。
路被中断的原因,倒不是人为破坏的结果,而是纯属年久失修、乏人使用:不管是土地下沉或者被倒下的树干截断,都注定了这一路上的坎坷不平。
幸好他的身体看起来纤细孱弱,体质却十分不错:就连骑士出身的福斯都被颠得面露菜色,他竟然奇迹般地适应良好。
奥利弗的视线透过那道缝隙,定格在那座醒目的建筑物上。
矗立在连绵起伏的山坡上的石制建筑,在周围低矮零散的房屋的衬托下,一下脱颖而出,几乎被夸大成了恢弘的奇迹。它比身边灰扑扑的渺小房屋群落要大上百倍,有着至少四层的高度,巍峨而森严。
建筑的大小无疑等同于主人地位高低,它毫无疑问是属于领主的。
也就是他未来的住所了。
——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奥利弗乐观地想。
在滚滚尘土进一步侵袭车厢前,确认过大致方位的他就飞速放下了车帘,默默地思考了起来。
而简陋得过分的道路,并没能难住当初被老国王亲赐给爱子的厉害车夫。
没过太久,这支早就引起了在田野间忙碌着的人们注意的车队,就在他们克制的打量下,显示出了让人敬畏的全貌。
偶尔也会有因为在大城市间生意太过难做,选择来莱纳城碰碰运气的小商人的车队。每当这样的人来到时,那些还没到能帮家里做活的幼小孩子都会迫不及待地涌上前去,不顾车夫愤怒的驱赶,也要急急地拽住马车上的某些物件,就为了赚取一笔微薄的‘旅馆介绍费’。
这次却没有人敢那么做。
实际上,为首的厢式马车的车夫衣着整洁,神情平静,并不像那些小商人所雇请的人般气急败坏地对他们口出恶言,甚至暴力驱赶……
孩子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威严的气势,骨子里就已经被深深地震慑住了。
而大人们尽管绝大多数都不识字,更没有能认出马车上那独属于‘天使公爵’徽纹的眼力,但单从车身上镶嵌着的、连前八任领主的马车上加起来恐怕都比不过的宝石数量,也能分辨出新领主的地位恐怕尊贵得超出他们贫瘠的想象。
他们默默对视一眼,原本麻木的眼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惧意。
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噩耗:在他们的深刻印象里,越是尊贵的人,就越厌恶这里的一切,也越残暴。
领地上住民的恐惧,奥利弗这时当然是一无所知的。
福斯对行程的判断准确得可怕:当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马车上时,“笃笃”了一路的马蹄声也终于停下了。
他们到了。
福斯紧抿着唇,即使在这样的穷野之地,他的背脊依然笔挺,衣服也没有丝毫皱褶。
他就如往常送小主人去宫廷赴宴一样,率先下了马车,板正地向车厢行了一礼后,微躬着身,将奥利弗请了下来。
奥利弗的身体记忆也很自然地做出了反应——在福斯的服侍下优雅地踏下马车后,终于重新站在辽阔天地里、不再被狭小空间禁闭的他不禁回过身来。
领主巍峨的石制城堡建在这处丘陵的最高处,周围是造型各异的木质房屋,远处树林树影婆娑,田野里劳作的人影朦胧。
耳朵能很清晰地听得到鸡鸭扑扇翅膀的动静,还有远远传来的虫鸣。
这让贵族们谈之色变的‘被诅咒之地’,在夕阳的温柔辉光下,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淳朴可爱的。
奥利弗静静地欣赏了片刻,到底扛不住那被风吹得时有时无、但存在感无疑还是十分强烈的臭味,决定先进城堡了。
只是在踏进城堡之前,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是他们来时走的那条路的末端、理论上是领地入口的位置,有两根孤单伫立的木柱,上面悬挂着两道长长的影子。
出于好奇心,他随口带出了一句让自己后悔了一整晚的问题:“那是什么?是村民做的熏肉吗?”
怎么会放心挂在那么容易被偷走的地方?是因为民风淳朴到门不闭户吗?
对于善良纯洁的小主人的发问,对外一向铁石心肠的管家福斯,破天荒地沉默了。
而原本在城堡里服侍了好几任城主、实在不想失去这份能养活家里的好工作的男仆,则在忐忑地等了一小会后,忍不住带上谄媚的笑,小声地代为回答。
——“殿下,那是小偷被风干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