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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9 章 【阳】混沌煞9

钟言从头痛中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

身体疼得像四分五裂,可是却看不到任何伤口,他平躺着往回吸气,试图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想着想着,他看到手指捏着一个染血的纸鹤,顿时将昏倒前的一切记起。

师兄出事了,秦翎也快不行了!

“啊……”强忍疼痛,钟言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好像还在原地,仍旧是那片满是落叶的野林。只不过法阵的存在令他强烈不适,显然这附近还有高手。

“什么人?”钟言听到了脚步声,他急于回到秦家去,也急于弄清师兄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可终于醒来了。”很熟悉的声音出现,钟言下意识地抬头一瞧,悬崖高处站着一抹玄青色身影,正是光明道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钟言已经气血攻心,瞬间变回了白发红眸的鬼形,外加他这身正红色的喜服甚是艳丽,宛如恶鬼出山,眼神中再无怜悯。

“我不做什么啊,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起炼丹去。”光明道人说着说着就坐下来了,两条腿在悬崖边上打晃,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着急和沉稳,“我知道你是什么。”

钟言试着打开手印破坏他的法阵,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到后来他完全放弃了破阵,也不理会光明道人的话,而是四处观察寻找破阵的命门。

然而他这点把戏被光明道人看了个明白,他把手里的拂尘晃来晃去,充满童真地问:“你明明是恶鬼,为什么要与凡人相处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言发出一声嘶吼,草木震动,树枝被他吼得纷纷折断。他不相信这个光明道人就是最初来到院里的那位,他怎么看都和那时候不一样。

光明道人反而歪了歪头:“我就是我啊。”

“你究竟要干什么!要我的命?还是要谁的命!”钟言抬头仰望,“我昏了多久,我到底留在这里几天了!”

光明道人像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你以前在秦家可不是这样的……你都睡好几天了,我怎么知道你这样不禁打,一个法阵下去就昏倒叮咛大睡。”

“好几天了……”钟言又差点没有站住,往后一直倒退直到背后靠住了一棵树。好几天,自己居然在这里昏睡了好几天,那么师兄和秦翎……

“我是光明道人,只不过我不是那个光明道人,上上回咱们相见时我还是小孩之身,如今我到这个身子里来啦。”光明道人继续摇晃拂尘,仿佛那根本不是法器而是一样玩意儿,可以随便在手里玩耍,“上一个已经死了,转世投胎去了,这辈子轮到我。”

“这具身子叫光明道人,又不是我叫这个,上一个人咽气之前会找到下一个,说什么看到一眼便知晓就是这个了,活几百年将人世悲喜看尽,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炼丹倒是有意思,可以炼出各式各样的仙丹药丸,只不过有些丹药需要鬼邪相助。”

“你既然是顶顶厉害的恶鬼,又是饿鬼道,为何不和我一同去深山炼丹,非要参

合人家的事呢?满院子的人弄得不人不鬼,连个活人都快没了。”

“走吧,咱们一起走吧,你以你的恶鬼之力助我成就大业,到时候我们一起享用丹药,岂不更好吗?”

“而且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小有天眼,能看清轮回和实像,我见到你夫君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只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他迟早是会死的,根本活不长久,他这辈子轮回转世就是来人间受苦,你以为你能保得住他吗……”

“让我离开这里。”钟言没再继续问他什么,而是如死了一般说话。他算不出来这是几天后,但是他比谁都清楚秦翎或许撑不了这么多天。但愿,只能说但愿他还在世。

然而光明道人摇摇头:“我好容易找到你这样的恶鬼,我不放,除非你相助我炼丹。还有你那纸鹤是什么玩意儿?好玩吗?”

钟言面如死灰:“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助你炼丹?”

光明道人晃着腿点头道:“当然啊,人间悲喜与我何干,也与你无干。不过有位将军找过我,要以千金为礼求我为他炼出长生不老之药,我才不答应呢。我逍遥自在,要千金做什么呢?只不过看着你追随纸鹤好玩儿,所以将你留在这里罢了。”

“你瞧,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要不要离开那不人不鬼的院子和我在一起玩儿啊?”

“玩儿……玩儿?”钟言喃喃重复,自己被困在这里几日居然就是因为他想玩儿,一个小小道童不懂人间疾苦和哀愁只想着玩儿。

“走吧,你我一定会炼出世上最宝贵的丹药,说不定真有长生不老的药效呢。”光明道人站了起来,外表看去他是个俊朗少年,可内里却是一个顽童,连眼神都透露着不谙世事的童真。但钟言却恨透了他的童真。

“走吧,别贪恋秦家的事了,我炼丹需你相助,有鬼才行。”最后光明道人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如果我说不呢?”钟言放弃了打通法阵的念头,虽然光明道人内里是顽童,可身上确实有真真正正的道行。

“你说不也没用,我就要你陪着我。”光明道人跺了跺脚,“我偏要你,你家哪个鬼我都不要。”

“我不会陪着你,我只会杀了你。”钟言冷冷地说。

“你杀不了我,但是我可以将你困在此处长长久久,困个一年半载你就同意了。”光明道人随手招了招,法阵将四周牢牢笼起,连一阵风都吹不进来。

“那我要是想要杀了自己呢?”钟言二话不说取下头上的金簪,簪子上头还是秦翎专门选的腊梅样式。他不带思索,直接将簪子刺入咽喉,鲜红的血顺着他青白脖颈细细流淌,将原本就是红色的衣衫染出了一片暗红湿润的痕迹。

光明道人到底年龄小,一下子被这架势吓唬住了。“你要做什么?”

“你不放我回去我就死在这里,反正秦翎若是有事我也不想活了,你休想我跟随你去炼丹。”钟言的语气已经没了大悲大痛,反而是一种心死悲凉。

见光明道人不开口不答应

,那根金簪又往里一寸。滚烫黄金进入皮肤,烫得钟言伤口处冒出了白烟。

如此惨烈,如此疼痛,钟言却不皱眉头一下。现在没什么疼能让他掉眼泪了。

光明道人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才甩甩拂尘:“好吧,我放你回去看一眼,不过你看完还是会被我抓走的。你别想逃走,看完我就抓你进山。”

随着他再一招手,身边困住钟言好几日的法阵全部消失了,鸟兽的声音又一次回到了钟言耳边,带着树木苦涩气味的风也吹到了钟言面前。他顾不上拔掉脖子上的簪子,抬步朝着今生永不会认错的方向跑去。他甚至顾不上重新幻化人形,真真正正以恶鬼之形行走人间。

他本就不是全人,却爱了一个全人。

时辰已经过了正午,恐怕再有一个时辰日头就会西沉,风从脚下掠过,他甚至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对光明道人的恨了。他只想着秦翎,只想要秦翎,只要他还活着钟言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可以不复仇,不去找寻真相,他要马上带着秦翎离开。

他也相信秦翎一定会等着自己,因为他们说好了的。读书之人从不食言。

他不会死,他不能死……钟言一路狂奔,这幅样子走城门必定进不来,他翻过了城墙随后又重重落在地上,累得肋下针扎般疼痛。过路之人看到他全部受到了惊吓,但是又认不出他就是秦家的大少奶奶,只知道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而光明道人一直紧紧跟在他的后头,等着将钟言带走。恶鬼难找,饿鬼就更难了,他才不会让他离开。

曾经熟悉的街市在钟言眼中全部变了模样,褪去活着的色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若是当时没被法阵打昏,必定是不带犹豫地先回来再说。可是师兄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张炳瑞又死在了哪里?是谁干的?

一边跑一边想,钟言最后紧紧抱着一线希望。院里还有僧骨,还有灵宠,还有童花,这些一起算上能否护住秦翎几日,最起码要让自己回来看一眼……

他亲手从鬼门关一次又一次拉回来的夫君,不能就这样走了。

最起码让自己看上一眼。

然而等到钟言跑到秦家大门的时候,高高挂起的白色纸灯笼上明明白白是“奠”字。

钟言双腿一软,跪在了门口。

而奠字白纸灯笼的旁边还挂着两排红色的灯笼,上头是他和秦翎成婚那日有过的“囍”。

原来今日是秦瑶出嫁的日子。

钟言几次三番试着站起来,可是脚下总是打滑,膝盖骨发酸,双腿不住地打颤。或许自己想错了呢,或许这个白灯笼是挂秦泠的,不是挂秦翎。一定是,一定是了,秦翎没有那么容易死,他说过要等自己回来。

有了这份信念,钟言终于又站了起来,他再次翻墙进入,可奇怪的是家仆们都不在了,偌大的院落里空空荡荡,徒留白红相间的灯和挂彩。他好似进入了另外一个世间,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但他什么都顾不上,照直了朝他和秦翎的院子急奔。

他这两三

年的爱恨情仇都在这个院子里了,最后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等到他再次回到他和秦翎的院子,已经空无一人。

草药园没有人打理,公鸡也不在了,大丫鬟们没了踪影,元墨和小翠也不见踪影。他往前试探着走了两步,小心地看向房门,他们一定都在屋里吧,都在商量着给大少爷喝什么药,说着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钟言笑了笑,仿佛都听见他们说话了。

可是等到他走近,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僧骨都被搬走了,只有两条鲤鱼、两条泥鳅以及两条不动的灵龟。

“我回来了。”钟言又笑了笑,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鲜血喷溅到桌上的白灯笼上,给黑色的奠字抹了最浓墨重彩的一刀。

人没了,秦翎没了,钟言捂住心口却哭不出来,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他冲进房里寻找,人没了,药炉子没了,他们的床褥衣物、纸墨笔砚腾空而飞一般。仿佛秦翎的存在被彻底抹去,也抹去了他们这两三年的恩爱。

秦翎死了。

他这一死,围绕他的那些阴险诡计也跟着烟消云散。只因为自己回来得太晚,未曾和他说最后一句,未曾见他最后一面。

“长嫂……”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钟言愣愣地转了过去,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软弱。

秦烁站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者说是特意等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是人,果然,你可算是显出原形了。”

钟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脖子上还扎着秦翎送他的金簪子。

“大哥早就死了,咽气之后即刻下葬,连停灵都没停。也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早给他预备着的棺材里藏着一具尸首,像是有人特意给他找的替身,给他续命呢。”秦烁如今心愿已成,再没有什么顾忌,“这几日我将家仆都轰赶出去,就是等着你回来呢,我不能让这么多人知道我们秦家取了一门鬼妻。”

“秦翎呢?”钟言往前了一步。

“入土了,棺材盖都钉上了,钉得严丝合缝。只不过我心善,还是让他进了秦家早早为他选好的坟。这院早就该散了,四个丫鬟给小妹,她今日出嫁就能带走,其余的人我看着不痛快,干脆一口气轰出去。”秦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嫂,你说我这样办得对不对啊?”

“埋在哪儿了?”钟言不理会他别的,只想知道秦翎如今在哪里。他不能把秦翎孤零零地扔在坟里,得去陪着他睡觉。

“这就不需要让长嫂知道了,大哥一死,长嫂也不必为他守寡。往后秦家就是我做主,长嫂不必费心了。”秦烁字字刺心地说,他贪婪地凝视着钟言的悲恸。大哥终于死了,心头大患一除他怎么能不痛快呢?从小到大就没有一日像今日这样痛快。再也没有人挡在他的前头,明明行动不便还占尽上风。

“哼,你以为你真的是人吗?”跟着钟言回来的光明道人坐在房梁上,调皮地挑着尾调说,“你也不是啊。”

那日他在院里就看出周围没几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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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道人啊,我尊你为高人才称呼一声,如今我秦家的事已经解决,就不劳你……”

“你根本就不是人啊,还不如你大哥那个病秧子呢。”光明道人跳下来,指着秦烁笑,“你就是一个引火烧身的纸人啊!你是纸人!”

钟言顿时撩起了眼皮,什么?秦烁是纸人!

秦烁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否认:“你和我大哥是一伙的,对不对?所以说这些事来吓我?哈哈,你以为我会笨到相信你们的话?”

“你就是纸人,只不过你是很高明的纸人,将你弄出来的那人必定道法高强,所以至今没人发觉,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哪怕你的身子和人再相似你还是纸人,没有前世今生轮回。”光明道人将他能看出的事情一一道来,“而且你也活不长了,纸人命数也快到头了。”

秦烁整张脸吓得惨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马上又反驳:“你妖言惑众!”

“不,你就是纸人。”柳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显然她是跟着秦烁过来的,“从我嫁人那日开始我就发觉出不对劲,难道你没察觉吗?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是娘亲生的。”

“不,不会。”秦烁连连摇头,可是种种细节又告诫着他,自己确实从小与众不同。为何一接近火便那样难受,为何不喜欢水,最重要的是……为何自己留不下子孙?

“如果你是活人,你就会避开秦烁这个名字,你和秦翎一样都是忌火命,命中不能沾火。可偏偏你是纸人又叫了这个字,说明根本无人将你放在心上,只是一个将命数之火引到身上的替死鬼。”柳筎是他枕边人,最知道他平日什么样,“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二娘知道你是纸人,她生怕往后再生一个也是忌火命,所以把子孙命里的火都给你了。她自然疼爱孩子,可疼爱的不是你。”

“不会!我怎么可能是纸人!我……”傲慢尽褪,秦烁只剩下狼狈。

“秦家,只有两位真正的公子,一位是秦翎,一位是秦泠,当年根本没有什么二娘生育之事,恐怕她当时就直接弄了个纸人出来。自来秦家的嫡长子就是秦翎,他是当年唯一的孩子,没有什么差一刻落地的二少爷。”柳筎字字诛心,“你认命吧,秦家如今唯一的香火就是小妹,你只是一张纸。”

“我不是!你胡说!”秦烁忽然嘶吼起来,结果就是他这样一吼,完整的手背上忽然裂出一道缝隙。他看着那道做实了他只是纸人的裂缝,怔愣住了,随后发疯一样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刺向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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