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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夏神纪》

没有姚广孝,就没有明成祖。

徐渭想到了胡宗宪,想到了戚继光,俞大猷。

这三人都是人杰,可惜又都是朝廷的死忠。

这三人没有一人能够,也没有一人愿意,做出超越张居正的事业,开启真正的大同盛世。

这些年,他观察过很多人。要麽蝇营狗苟,要麽一心为官,要麽平庸无能,要麽循规蹈矩,要麽私心自用。

李成梁丶杨应龙他都试探过,虽然有实力有野心,却绝非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可是今日,这个刚刚认识的稚子,居然让他有种「奇货可居」之感。

他有种直觉,朱寅很可能,就是他想找的那种人!

朱寅不仅天资卓绝,宅心仁厚。更重要的是与众不同,心中没有对朝廷的敬畏,却有凌云壮志,天下苍生。

而且小小年纪就韬略不凡。善于笼络人心,运筹谋划,借势借力。该出手时,又对敌人毫不留情,绝无妇人之仁。

从南洋回江宁不过数月,就白手起家般打下一份家业,取代王氏成为本乡豪门。

破获耶稣会的阴谋,结交海瑞和田义,入学国子监,扳倒王家兄弟-

如此年幼就有这种心智手段,可谓天纵奇才了。

他相信朱寅没有撒谎,这些事都是真的。

他还发现,朱寅的拇指有老茧,肯定经常练习弓箭,说明其人尚武,不偏废武道,将来绝非文弱书生。

这就是千古大英雄之姿!

若是再点燃这孩子的野心,他将来很有可能超越张居正啊。

徐渭越想越是期待,早已经冷却的热血,此刻似乎再次被唤醒了。

他很想知道,朱寅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

这场秋雨一下,便是没完没了。

朱寅体恤工匠,乾脆给他们放假,工地上暂时停工。

可是朱寅自己就悲催了,他是学生啊。

小啊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风雨狂。

江南的凄风苦雨之中,朱寅每天早上卯时四刻,带着护卫兰察和书童康熙,进城上课。

然后下午申时一刻就散学回家。回家之后,又要培训学员,给他们上课一个时辰。

先是听别人上课。回来再给别人上课。

功课丶培训,按部就班,风雨无阻。

空馀的时间,就是练习戚氏武技,管理情报网,练习田义给的琴谱,再和徐渭谈天说地。

日子过的既紧张又悠闲。

徐渭被安排在一栋独立的小院子,开始商阳来陪他住了几日,商阳走后,他就在院中读书写字,作画撰文。

生活上优裕起来,徐渭不再为衣食操心,顿时又变得从容闲适。

他暂时找到了新的乐趣:写作长篇神话小说《夏神纪》。

这当然是穿越者朱寅策划的「阴谋」了。

此时,许仲琳的《封神演义》已面世十几年。

吴元泰的《东游记》问世几十年,已经很流传了。

余象斗的《北游记》丶《南游记》已问世二十馀年。

吴承恩的《西游记》写了大半,还没有付梓,但也开始流传。

朱寅认为,虽然《封神演义》和《西游记》等小说对华夏神话很有贡献,但也有许多遗憾。

主要是两书的神话体系,很多地方矛盾,互不相融,不利于华夏神话体系的逻辑闭环。

民族神话体系,是民族凝聚力的重要因子。

汉人后世凝聚力不强,有一盘散沙之讽,原因当然很多。其中一大原因,就是缺乏统一的神话叙事。

汉族神话源头凌乱多元,相对独立,无法形成统一认知。就是三皇五帝的说法,也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就导致,在应该统一的先天意识形态上没有统一。而在不应该统一的后天意识形态上,反而统一了。

于是,朱寅没事就对徐渭「循循善诱」,强调华夏神话对汉家的重要,

兜售各种神话故事,启发徐渭。

激发徐渭写一部《夏神纪》,整理完善出一个宏大严密的华夏神话体系,作为华夏神话的圭泉。

比如,神话中首先要统一关于三皇五帝的说法。

将三皇五帝和道教神话丶盘古创世丶女娲造人丶夸父逐日丶后羿射日等故事,有机融合为一体,逻辑打通,相互解释。

同时,要兼容《封神》丶《西游》丶《山海经》丶《东游》丶《南游》

丶《北游》。

还要解释泰山府君和阎罗王不兼容的矛盾,使其统一起来。

而且,为了趣味性,当然是写成小说。

这个一个很大的野心。

朱寅成功的激发徐渭的写作欲望之后,就建议徐渭,最好在书中,创造出神位等级和修炼体系。

还建议什麽黄金三章,什麽升级打怪·

简直是在传授后世的仙侠玄幻网文教程。

徐渭听到朱寅的各种「建议」,居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甚至破天荒的佩服起一个孩子来。

不仅仅是佩服朱寅的构想,更佩服朱寅的教化之心。

朱寅也怕徐渭累看,希望慢慢写,写着玩儿,不要急,当成乐子就成。

徐渭表示,他已经急不可待,要动笔写《夏神纪》了。

*********

连绵秋雨之后,便到了立冬。

距离宁采薇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立冬这天,国子监放假。朱寅便带着礼物,去宁波会馆拜见沈一贯。

这是他第二次来见沈一贯。上一次来时,沈一贯正在会客,没有多聊。

这一次,沈一贯没有再会客,却是专门等着朱寅上门。

「弟子拜见恩师。」朱寅进入沈一贯的书房,就毫不介意的跪下磕头。

『起来吧。」沈一贯神清气朗,看着朱寅很是高兴。

他戴着绒布缝制的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厚棉布长祈子,看上去像个学究。

「先生,今天是立冬,天气凉了。」朱寅很懂事的取出礼物,「这是弟子亲自选购的一件貂鼠裘衣,硝制的手艺很是不错,一点气味也没有。」

沈一贯看了一眼崭新的貂鼠裘衣,也不推辞,点头笑道:「稚虎有心了,坐下说话吧。」

这件貂鼠大衣,最少要值上百两纹银。

可见这个徒儿是有心的。

「是。」朱寅坐下来,随即就有书童收走裘衣。

沈一贯上来就问道:「最近南雍月考,成绩如何?」

朱寅老实回答道:「背书丶复讲是优,策论是优,试帖诗是良,诏丶

表丶诰丶判也都是良,经义时文(八股)却只是及格。」

沈一贯点头道:「你的策论我不担心,一般秀才都比不上你的见识。背诵,试帖诗也都无虞。我所虑者,唯经义时文也。可是偏偏,时文最为紧要。」

朱寅也有点无语。

最近月考,他的八股时文,只是及格评分。偏偏八股一项分值最重,这就使得他的积分,一下子被拉到了六分。

六分,是没有资格参加乡试的。

若不是他穿越前就看过八股文,又得到了庄廷谏的八股讲义学习,他就是及格都难。

八股文,不仅仅是难。

甚至可以说,它的问题不是难。

而是代圣人立言,大而不当,空泛而谈,如走悬丝,难以发挥,也没有标准。

也就是说,你写一篇八股文,文章写的好不好,和成绩没有必然关系。

成绩好的,未必文章好。

文章好,未必成绩好。

很玄。

最要命的是,科举虽然要考很多内容,可是首场考的经义八股文,却是最重要的。

重要到什麽地步?

八股文写的好了,第二丶第三场只要能凑合,不出岔子,就能考中。

八股文要是不行,你第二丶第三次考的再好,也是没用。

八股文虚头巴脑,权重却要占八成。

而真正考验才能的策论丶典律丶公文等考试内容,重要性加起来只有两成。

这种考试,哪里能考验一个人的真正才干?

这段时间,朱寅写了几篇八股文,感触就是:这东西,真正有大才的人反而写不好,没有才能的人当然更不行。

反而是那种不上不下,中规中矩的人,才最适合写。

沈一贯继续说道:「你秀才的功底是有了。可是时文写作,距离中举还差得远,还要反覆打磨。光是破题,就是一大难关。」

「很多人就栽在破题上,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破题要练到什麽地步?破无可破。」

「破无可破?」朱寅若有所思,却有点毛骨悚然。

练到这种程度,那也太苦了吧。

沈一贯笑道:「稚虎,这科举考的不仅是文章学问,考的更是耐心,还要考一分卑微之心呐。」

沈一贯站起来,站在一副山水画前,说道:

「稚虎,你看这幅山水,有何感触?」

朱寅站在沈一贯身边,仰头看着山水画,语气清稚:

「弟子感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心生卑微,胸有虚怀。」

沈一贯点头赞许,摸着他的头说道:

「不错,你很有悟性,这就是卑微之心,所谓君子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啊。」

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

朱寅犹如醍醐灌顶,窦时间就明白,为何徐渭考不中举人了。

徐渭,太骄傲了。

沈一贯的声音平缓,厚重,一字一句的敲打在朱寅的心扉上:

「江南考举人,百中取一,何其艰难?那麽多落榜者,除了火候不够,

也是因为—-很多人没有足够的卑微之心。」

「但凡文章中有一丝骄气,一分自矜之心,一毫自以为是之意,一点怨不平,那就失了卑微之心,失了八股的真意,文章就没了那种圆润温良,

怎能代替圣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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