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观亭月难得不想骑马,便徒步在街上走走看看。
近来天气渐渐寒凉,淮化最不缺的就是皮毛, 眼下才十一月份, 众人已经都穿着厚实的裘袄,在市集里互相哈着白气讨价还价。
途径一家小的首饰铺,她足下一停,抬脚打起店门外的帘子,矮身进去。
这间铺子观亭月平时常来,和老板娘很熟, 进门后却发现屋内暗沉沉一片,窗户紧闭,也没见着什么人影。
她兀自环顾半晌,于是行至周遭的柜架旁, 且先随意地翻看起来。
“唉, 是侯夫人哪?”
掌柜的四十出头,从后面的偏门现身, 瞧见是她, 不好意思地一笑:“方才在里面忙,没留意到您……可有挑中什么?刚进的玉饰, 漂亮着呢。”
观亭月漫无目的地把玩一支发簪,嘴里寒暄:“这才申时不到,你就要打烊了吗?”
“是啊,今日冬至。”老板娘在围裙上擦手, 满脸的温柔和气, “昨天说好要陪我家大郎包饺子的, 还得提前置办晚上的饭食, 再去娘家串个门子,事情多得做不完呢。”
她听罢愣了一愣,似乎堪堪反应过来,“今天是冬至?”
“对啊。这不——饺子皮儿我都擀好了,夫人要不要也拿些回家去?”
观亭月若有所思地放下玉簪,慢悠悠地颔首。
等燕山在侯府宅门前翻身下马,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管事小跑着上来,替他将肩头褪掉的带软甲的大氅换成貂裘,紧跟在旁。
“侯爷,晚饭已经备好,您看是在正厅,书房,还是花廊那边?火盆子都烧着的。”
他轻轻嗯一声,脚步迈得很大,口中一面问道:“夫人呢?”
管事:“夫人她……”
话尚未说完,就听到极响亮地一阵轰鸣,伴随着一缕带烟的火光,噌然从不远处升腾而起。
燕山:“……”
他望见这动静,已然心中有数:“今天又是什么节庆日吗?”
管事尴尬地咧着嘴角,笑得一言难尽:“回侯爷的话,是冬至。”
……难怪。
待他匆忙赶到庖厨救场的时候,锅里的水刚好烧干,燕山也顾不得衣袖了,迅速抄起勺子舀了一大瓢浇下去,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就弥漫开来。
观亭月站在边上,两手还拖着干净的空盘子,困惑地盯着他忙碌的背影。
燕山好容易稳住了局势,总算是有工夫去脱外袍,挽起袖子。他动作利落地洗罢手,艰难地用锅铲刮下几块黏在底部,又黑又硬的不明之物,抽空搭理她一句:“是吃蒸饺,还是水煮?”
“煎饺。”
观亭月言罢,便闻得他长长地感叹一口气。
“我说,夫人。”燕山重新往灶口丢了几块柴,无奈道,“下次学新的菜式,能不能从简单入门的开始?你对你自己的厨艺,还没点自知之明吗?”
他英明神武的侯夫人听之,笑得颇为灿烂无邪,堪称生硬地岔开话题,“我来帮你切配料吧,两根小葱够么?”
厨房内的一干庖子们自打观亭月进来后,便躲到隔壁的小房间里煮面条吃去了,对此似乎早就见怪不怪。
但凡侯夫人下厨总会闹得惊天地泣鬼神,起初他们还会手忙脚乱,后来摸清了门路也就不怎么着急了。
因为侯爷每次救场其实都救得挺开心的,毕竟知道,夫人只要下厨,多半是为了陪他过个节,那么,纵是烧了屋顶,那也是值得。
倘若哪一日夫人突然不烧厨房了,他恐怕才是真的要忧虑了。
晚饭之后是侯府难得轻松的时间。
今年的冬至恰逢十六,夜里又没
有雨雪,月圆当空照耀,亮得皎洁又浩渺。
没有军务缠身时,燕山会揽着观亭月在花廊处偎着看夜景。
家中的花圃有位老匠人细心打理,据说是大绥建国之初,燕山从关外救回来的一个外族的花匠。
他生得高大,皮肤很白,眼眸深邃,一头长发泛着棕色,还微微卷曲。
此人长年沉默寡言,极少提自己的旧事,只一心一意地侍弄花草,脾气性格倒也和善,观亭月偶尔捡到的那些无家可归的猫猫狗狗,全赖他帮着照顾养活。
也不嫌这些小畜生会压坏草木。
小茶几上烹着热酒,炉子里燃得哔啵作响。
她靠在燕山怀里,廊下的几只杂毛黄狗正欢快地在地上扭打作一团,不时又爬起身,甩甩脑袋撒丫子追逐。
现在这个年月,战争少了,流浪无所依的孤儿也少了,观亭月起初有想法像她爹那样办个学堂,或是善堂,收留些没去处的小孩子。
然而后来发现这想法太难实现……
如今谁家有个娃娃不都当宝贝供着,哪会像从前那般,由于没米下锅只能把亲生骨肉置之不理。
于是,她捡不着小孩儿了,只能改捡小狗……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应该算是对观林海的致敬吧。
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