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王侯归来时 > 第67章 第六七章

第67章 第六七章

入夜后的怀恩城别有一种特殊的氛围。它不及嘉定、京师那样的大城镇热闹, 但各色花灯逐一排开,小街道拥挤却人来人往,显得温馨而祥和。

眼见着冬至便要到了, 临近年关, 这最后一个月好像每隔不久就是一个节日, 天天都有盼头。

江流和观行云在客栈的小院里包饺子, 预备着明天当早饭吃, 双桥则蹲在墙根下看今年的最后一只蚯蚓钻土打洞。

周遭屋舍中亮着橙黄的灯, 人影若闪若现, 每扇窗户望进去,皆是一家百态人生。

观亭月很喜欢瞧这样的夜景, 看得久了, 心便会静下来。

她还是在之前的那片屋顶上坐着,但今时已不同往日,脚下的街巷灯火辉煌, 行将迎来又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年。

“给。”燕山把一壶酒递过去, “这里风大,喝两口暖暖身。”

她也没推辞,依言吃了一些, 放在手中搁着。

“你真的打算明早就启程吗?”他问,“不再多休息两天?”

“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观亭月摇摇头, “况且,本来也没什么大碍……”

后者闻言,双手撑着屋瓦,让自己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半躺着, 漫不经心地嘲笑道, “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 你还能在吃完解药后睡这么长时间?”

听他如此说,观亭月才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昏迷之前围绕在耳边的言语声,那应该是他和三哥的。

她便转过头去,望着燕山,“我这次昏睡,是不是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是啊。”他开口时带着一点无奈和叹息的意味,支起身来,“知道我帮着你一块儿隐瞒伤势,你三哥就没少怪罪我,头两天一直在发火。”

“他说我……”

燕山忽然一顿,像是遮掩般的,低头抿了口酒,佯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没那么在乎你,才由着你不要命地折腾。”

观亭月的双眼蓦地怔了怔,继而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头没尾地道:“你前些日子不是问我,那几天梦里都梦见了什么吗?”

他随意嗯道,“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宣德二十九年,在上阳谷发生的事情。”

燕山听完,撑着屋瓦的胳膊居然打了一颤,不自觉地就把身体坐直了。

语气里有小心翼翼的试探,“……然后呢?”

她说也没怎么。

“回到将军府,从戎入伍之后,我便对自己发誓,今生一定要手刃肖秦,我会让他不得好死。”

观亭月垂着眼眸,目光暗沉地落在手里的酒壶上。

月华在皮质的壶口间划过一道乌色的微光。

“那你终究是得偿所愿了。”

燕山不知此刻他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只尽量让语气显得能自然一点。

“肖秦投奔了崔掠海,死在清子桥一役里。那是你的成名之战,你大概不会放过他吧?”

“对。”她仰起头,对着夜空吐出一口心事重重的气,“我必然不会放过他,而且‘不得好死’这样的事,我向来说到做到。”

观亭月手指略微加深了力道,“生擒此人的当天,我就在他的身体上划了九十三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这是昔年战死于上阳谷观家军后备兵的数量。

燕山闻言,却轻轻地恍惚了一下。

是九十三刀,不是九十二……

这其中,居然也有自己的一份。

“接着,我让人将肖秦整个儿扒光,从上到下涂满了蜜汁,绑在山林里蚊虫鼠蚁最多的地方,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也无门。”讲到此处,饶是过去多年,观亭月仍感到愉悦,“

那些伤口虽多,可都不致命,蚂蚁密密麻麻将破口全数堵满,也会有一部分钻进耳鼻,总之是疼痒难耐,连打滚都不能。”

燕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法子确实解气,他光是听描述也觉得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为了不叫肖秦好过,其间还会有人去替他补上蹭掉的酱汁,用蘸了盐的毛刷划过伤处,里外都得涂均匀,山里的熊虎也喜欢那种味道……”

观亭月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竟把自己说得有点饿了,突然很想吃烤芦花鸡,最好是能先刷一层金黄的蜂蜜,再放在炭火架上,一面翻转一面滋滋往外冒油水。

她蓦地想起什么来,话题转得非常令人猝不及防,“对了燕山。”

“你喜欢吃什么?”

燕山:“……”

他眼角抽了两抽,“你该不会是说这个把自己给说饿了吧?”

对方欲盖弥彰地清嗓子,“……先回答我的问题。”

燕山只好怀疑且无奈地看了她几眼,“我不挑,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

观亭月明显对这个答复不太满意,“如果非得要选一样呢?”

“……”他犯难地沉吟良久,“那就,东坡肉吧。”

她自言自语地颔首,“东坡肉……”

把这三个字暂且记下了。

小院内,双桥逮住往土里钻了一半的蚯蚓,认可了它坚韧不拔的意志,非得追着江流,要他把这玩意儿包进饺子给自己加餐。

少年被面粉糊得一脸花,如临大敌地护着仅剩的饺子皮,和对方围着石桌斗智斗勇。

燕山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这场乌烟瘴气的局,随即生硬的低咳两声,“你……”

他看到观亭月侧了侧眼。

“我记得老将军给你定过一门亲,你没有嫁人……”

“是不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才耽误了你?”

短短几句话,他一共停顿了三次,讲得犹豫又隐晦,仿佛尽了极大的决心。

然后便认真望着她,惴惴地等答复。

观亭月不经意触及到燕山的神色,那其中,“忐忑不安”四个字呼之欲出,好像自己若真的点头了,他就会跳下去以死谢罪似的。

大概是瞧惯了燕山平日目中无人的样子,当下,她心里忽然有点软,语气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安慰:

“不是你的缘故。”

“老爹是在我十四岁那年谈的这门亲事,对方大我两岁,说是命里财星过旺,不宜太早成婚,故而定在他冠礼之后。”

观亭月耸了耸肩,“可还没到日子,我家就没了,南来北往的,四处又乱,我就顾着担心奶奶和大哥他们了,哪里还有闲工夫想这些。”

“这么说,你没见过他?”燕山进一步问。

“没见过,只听说姓金,是个不错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两个将相。”

他不禁皱额,“你都没见过,还打算和他成亲?”

“那不然呢。”她刻意瞥一眼,挑起眉梢,“留着等你吗?”

燕山一愣,欲言又止:“我——”

怕把人惹急了,观亭月不好多吓唬他,只笑了一声揭过去,屈起一条腿来两手抱着,正正经经地解释其中利弊,“如我们家这样的高门望族,婚姻亲事皆是牵系着许多盘根错节的利益,哪怕观氏几代从戎,并不怎么参与官场,也一样不能免俗。”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爹给我寻的这门亲,必定也是与家族兴衰有关。我虽然任性,但不是不懂事,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他叫板。”

“所以。”燕山眼睑低垂,不再看她,“假如观家尚在,大奕不灭,你就要在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他,对吗?”

管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存在的时间轨迹,可观亭月还是莫名从他话中品出一点幽微的沉重来,她余光注视着旁边青年的轮廓。

终究没有否认:“对。”

“诶,你信吗?”她拢着双腿,似笑非笑地问,“哪怕我同那位金公子如实说了我们俩之间的事,他还是会娶我的。”

燕山懒得抬眼,半含着嘲讽地轻嗤,“是啊。”

“不过我就没那么走运了,八成会让他一家追杀到天涯海角。”

观亭月不置可否地一笑。

看见她这样笑,燕山心头总有什么鲠着,不大舒服。

“难道你就真的甘愿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寒来暑往,春夏秋冬,一生那么长,都得和他绑在一起。”

提起此问时,她踟蹰了片刻,松开两手,仰头凝望夜空。

“燕山,我实话同你说。”

“小的时候,我没有对什么人萌生过感情,没有喜欢过谁,爱过谁。因而成婚在我看来,只是一个需要去完成的任务,对方是金家大少爷还是和‘银’家大少爷,都没什么不同。就算成了亲,我依然要去做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彼时她未曾体会过喜欢,或是被人喜欢的滋味,十五岁以前常常懵懂无知。

而年少的情愫大多青涩,也许曾经有过什么她尚未留意到的故事,但稍纵即逝,又随着突如其来的骤变,尽数掩埋在了旧岁月里。等再要去寻觅,已经是时过境迁。

“唉,小孩子嘛。”观亭月自嘲地笑笑,“想法总是简单,等后来我长大些了,才知道许多事不可能。”

燕山安静而沉默地听着,闻言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她说,“当然是现在。”

这不难理解。

如果观亭月同从前一样,把嫁人过日子当做打仗闯关,眼下早就三年抱俩,儿孙满堂了。

然而燕山听完方才那席话,脑子里自动掐头去尾,只剩通篇的“没有感情”“不爱”“不喜欢”“谁也拦不住”,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他不是滋味地咬了咬后槽牙,习惯性阴阳怪气,“对,你如今可是有嘉定三千青年才俊,连新科状元也上门求亲。

“没人管得了你,想和谁成亲都行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