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教授来自一个曾经贫困的山村。

小时候，家里穷得连灯都点不起。日子的唯一盼头，就是农闲时，父亲会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一起去村口的小河里捞河虾。

那时还没有什么工业化污染，河虾又肥又鲜，运气好的时候能捞上不少，一家人难得的饱餐一顿。

王教授童年时最珍贵的回忆，就是在晚霞漫天的秋夜，煤油灯下，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围坐在桌边大快朵颐，谈天说地。

盘中那热气腾腾、蒸得通红的河虾，妈妈留一半白灼，一半包成云吞。小巧精致的云吞窝在奶白色汤汁里，散发着秋日独有的鲜香，那一口下去，能把人的舌头鲜掉。

后来，山村的经济发达起来，母亲因病离世，他和弟妹也都长大离家，各有境遇。

这么多年，王教授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上至米其林三星，下至路边大排档，但再也寻觅不到那一口童年独特的美味。

没想到，在校门口一个普普通通的路边摊，那隐藏已久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舌尖品尝到河虾的鲜美，虾油的香，紫菜又绵又韧的口感，路灯光晕下，细雨轻轻飘过脸颊……一下子就把王教授带回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岁月流转，但一家人依然聚在一起，笑着，闹着，分享这来之不易的美味。

“回来了，全都回来了。”

王教授感动得鼻尖发酸，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突然，王教授有点后悔。

早知道那么好吃，他就该买上十份八份。

万一这个年轻人哪天不来摆摊了呢？

那岂不是天都塌了！

……此时的王教授已经全然忘记，不久前自己是如何地心疼怜惜简云蓝，认为他是读不起大学才选择摆摊。

“摆摊又如何？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王教授自言自语，“劳动最光荣！摆摊怎么就比不上读大学了呢？”

最主要的是，如果未来吃不到简云蓝的云吞了，他真的会疯！

就这么一会功夫，小吃摊前的队伍又变长了，越来越多的路人加入。

王教授顾不得伤感，赶紧加入队伍，又排起来。

好巧不巧，他的得意门生韩琳也在队列之中，显然也是吃完一份，再排的第二份。

韩琳偷觑王教授几眼，后背冒冷汗，生怕他问自己论文的进度，或者要给自己来一场现场组会。

而王教授似乎确实想要说些什么。

只听到王教授犹豫再三后，状若不经意地开口：“韩琳啊。”

韩琳浑身的肌肉紧绷。

救命救命救命，万一王导问她论文，她就完蛋了。

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已经连排了两天的小吃摊，论文是一字未动啊！

王导最擅长的就是灵魂三连：

今天读文献了吗？有什么心得体会？论文写了多少？

眼前，王教授露出智慧的微

笑，果然发问：

“这个小吃摊每天什么时候来？一天有多少份？一个人能买几份？”

韩琳：“老师我今天看了一篇外刊文献——”

诶，等等。

这个灵魂三连，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韩琳看着王教授的脸色，再三确认他没有在开玩笑，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老板每天七点准时开摊，一天限量一百份，每人限购两份。”

王教授摸着胡子，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嗯，每天限购一百份，每人才两份。

看来，有必要制定一个缜密的战术。

“明天有空吧，我们开个简短的组会。”王教授说。

该来的还是来了。韩琳面如死灰：“哦。”

王教授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有必要讨论一下，怎么最高效地买到最多的云吞。”

韩琳：“……”

韩琳怀疑地掏了掏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王教授已经开始侃侃而谈，讲述自己认为最合理的路线，包括怎么确保排队的效率，怎么最大化利用时间……

颇有名师风范。

“不仅导师和博士生，我们应该动员全组，连本科生也要鼓励他们参与进来，积极响应实践号召。”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什么研究课题。

结果他只是在讨论怎么买到最多的云吞啊啊啊！

韩琳感觉有些晕眩。

这个世界，好像不太行了。

幸运的是，韩琳和王教授都恰好买到了最后几份云吞之一。他们刚买完没多久，简云蓝就展示空荡荡的锅底，宣布：

“今天的一百份云吞也售完了，感谢大家的捧场，明天七点见！”

人群中响起阵阵惨叫。

“两天啊！我排了整整两天！”

“老板，一百份太少了……”

因为今天有晚课，没能及时到场的李芸和谭婷婷，痛苦地跟在简云蓝的三轮车后面，宽面条泪迎风飞扬，边追边哭喊：

“老板，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好不好！你的世界以后没有我了！”

“老板，没有你我怎么活啊，老板！”

“老板你带我走吧老板TT_TT！！”

吃上了云吞的群众们：“……”

吃云吞还有小品看，挺好的。

.

王教授拿到了第二份云吞，却舍不得吃。

明天七点，简云蓝才会再来摆摊呢，在那之前还有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要熬！

这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王教授思索再三，决定把这一份云吞留起来，作为明天的早餐。

……这是第一个致命错误。

刚好，王教授想到，他一会回实验室还有个会，路过教职员茶水间时，王教授就把打包好的云吞放进冰箱里，想着明早来办公室可以直接微波炉热一热吃

。

……这是第二个致命错误。

因为会议匆忙，王教授没有在打包盒上贴自己的标签，而是直接放在冰箱角落就离开了。

……这是第三个致命错误。

于是，一夜过后，当王教授快快乐乐地踩着朝霞，想象着鲜虾云吞在嘴里咀嚼的美味，走进办公室时。

他的死对头慕容教授，正捧着他的云吞碗，大快朵颐。

王教授：“……”

王教授和慕容教授，都曾经是京大的本科生，一路直博，留校任教，两个人的研究方向相似，年龄相仿，因此一直是类似竞争者的位置。

两人的性格又都是要强的类型，王教授板正直爽，慕容教授清高锐利，办公室又紧挨着，平时各种口角矛盾是免不了的。

当年慕容教授评上了正教授时，王教授悄悄往他门口扔了烂香蕉；而王教授拿到国家基金时，慕容教授叫小学生往他窗户上砸了臭鸡蛋。

之前那些种种，已经过去，王教授也就忍了。

但慕容教授，竟然敢染指他的宝贝云吞！

“那是我的云吞！！！”

王教授怒不可遏，双眼猩红，整个人是狂化的状态。

慕容教授端着云吞碗，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擦擦嘴：“嚷嚷什么？怕大家不知道你嗓门大啊，一把老骨头了，还爱折腾。”

“这碗云吞是你的？”慕容教授看王教授那么激动的表现，低头看了看云吞，“我以为是我博士生给我带的呢。”

说罢，慕容教授把最后一粒云吞塞进嘴里。

毫无悔改之意。

王教授心头在滴血，恨声道：“慕容老贼，我必杀你！”

“不就是一碗云吞嘛，”慕容教授对他的态度感到奇怪，“又没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