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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万千灯火万千星海

清昙佛子心下一沉。

五方上帝之中,赤帝主火,黄帝掌土。就算黄帝高枢在天外天被断后,已经转为魔神了,依旧能洞察出西洲山川走势的微妙关系。

祂之所以还不急着摧毁城池,是为了震断梅城天池山这一处西洲关键气脉!

整个西洲,在最初神君与空桑的计划下,被铸造成了一条伏龙。山川河流,如人之经络,相连相通,其中关键的穴眼处,铸城守护。因此,当龙神阿绒得到足够的血祭复生后,能够牵引西洲伸展。

如果天池山气脉被震断,西洲的伸展,将受到巨大的影响!

这就好比,修士身体的某个穴眼被敌人点中,轻则受伤或动弹不得,重则当场毙命。

更为重要的是——

启动星表的大阵!建立龙星纪时&...

#30340;关键锚点!就在天池山!

既然是锚点,一旦出现偏移,又如何定轨天地?

城外,身披黄金甲的巨大魔神相缓缓收回自己的拳头,缓缓舒展,活动指节,带起闪电般隆隆的闷鸣。眼睁睁看祂就要第三次落拳,清昙佛子心急如焚。

………………………………

“一柱香时间!”

北葛子晋已经毫无一丝风度可言。

他一双手白骨支出,与其说是手,倒不如说是两团焦黑的血肉。他在九柱十二间的明堂里半蹲着,以臂作笔,以血作墨,飞快地涂写神君留下来的符文。

“给我一柱香时间!我要一柱香时间!”

北葛子晋眼里满是血丝。

“一柱香!一柱香我就能启动星表!”

历师们骇然地看着他。

常人都说“十指连心”,断指之痛,尚如剜心般不可忍受,但眼下,北葛子晋何止是断指!他用自己的手去写,去刻画那些符文,手指磨光了,就用掌骨,掌骨磨光了,就用小臂。小臂磨光了,就用胳膊!

骨头与粗糙石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北葛子晋就好似无知无觉,清俊的脸庞扭曲,显出不知是该算凶狠还是算疯癫的狰狞:“宫一,角二,奎三……建五!”

这是山海阁与天工府历师预计,需要所有人一起动手,共整整一个时辰,才能布完的符文。

而他说,给他一柱香!

给他一柱香,他一个人,就能启动星表!

………………………………………………

“动手。”

一直在梅城北门盘坐的金色佛陀站起身,走向城外。佛陀相高百丈,小腿擦过悬浮空中的金楼白玉船。

清昙佛子擦了把口鼻之中的血,没有多说什么,沉下心神。金楼白玉船的九重高阁射出一道道金光。金光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将城门外正缓缓起身的巨魔神相困在其中。

——当初,左梁诗将佛宗梵净尘与烛南九城的金羽图结合,不仅短暂地封锁静海,将荒瘴阻隔在外,还连成了一个困神的阵法。

这一次,山海阁、天工府和佛宗,将它再现。

百丈高的金身佛陀,大踏步走向万丈高的巨魔神,一边走,一边作佛门狮子吼。祂越走越快,身形越拉越大,最后堪堪也有千丈来高。一拳挥出,带起一片金色残影。立刻,一大一小,两尊巨大的法相拳拳到肉,撕打在一起。

大地因他们的落脚移步而震动。

梅城中,左月生闭上眼,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

镇守天池山的老天工,遥遥望他。

有些时候,拔剑挥刀,奋死报仇,不过是匹夫之勇。有些时候,归鞘放刀,按捺血海深仇,才是义士之勇……月生,你要分得清,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赴死一战,什么时候该退后忍让。

咔嚓。

碎瓦滚落。

左月生弃刀盘坐,双手结印。

山海印。

山海印一出,整座梅城涛声大作。

梅城距离西海,不可不谓远也。然而,此时此刻,城池上空,确确实实出现了一片海,一片深黑的海——沧海。

...

沧浪横分,自波涛中,浮现出一头巨兽的虚影。

巨兽四足踏四城楼,仰首咆哮。

………………………………………………

“玄武镇城。”

半算子俯瞰地面,万丈高空的气流,卷动他的道袍,腰间推星盘灼灼发光。鬼谷众道人肃然立于他身后,或手持拂尘,或身背木剑。除鬼谷的道人外,还有一路过来,半道加入的其他仙门之人。

有的修为高,有的修为低。

还有一些是衣衫简陋,武器平平的散修。

鬼谷乘白驹舟全速飞行,无力照拂这些人。他们自驾飞舟,全力跟随,有的甚至半道就打高空坠落,人毁舟亡。到此处后,大部分已经精疲力竭……假如这是一支军队,再没有比他们更狼狈的军队了。

飞舟之下,千丈高的金身佛陀相,在金楼白玉舟的帮助下,与巨魔神相搏斗。

那其实称不上是一场战斗。

只能算作金身佛陀单方面去扛巨魔神的攻击,覆盖金甲的魔神每砸中佛陀一拳,佛陀法相就被击溃一丈……当初左梁诗战古帝,尚且用了足足八百年,才于烛南起出那惊天一刀。仙神之隔,有若仙凡之别。

“动手!”

半算子纵身,自万丈高空一跃而下。

所有鬼谷道长紧随其后,所有仙门道友紧随其后,所有人间散修紧随其后。

他们乘坐的飞舟,在半空崩裂瓦解。他们中有一些人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在反震的巨力下死去。他们就要以这样的一支狼狈可笑军队,去迎战天底下最古老最恐怖的存在之一。

巨魔神相震怒,咆哮。

蝼蚁落到祂的肩膀,落到祂的头顶,落到祂的前胸后背。蝼蚁的攻击,对祂而言,不痛不痒。

但是,它们怎么敢?!

怎么敢挑战祂的威严!怎么敢如此狂妄,如此可笑!它们何其卑贱!何其弱小!何其可笑!

山海阁的左梁诗,本该只有一人!

冥冥之中,有谁的声音,穿过太古的冷风……我赌,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赌此后千万年,仍有不灭星火……

火烧起来了。

……………………………………

梁柱、纱窗、瓦片。

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熊熊燃烧,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城区,变得面目全非。城池上空,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大雪一样的,是带着淡淡清香的梅花瓣。从天池山山顶的古梅灵,到天池山脚凡人庭院里的家梅神,全落尽花瓣。

梅花穿街过巷,汇聚成织锦,汇聚成彩云,一圈一圈,将天池山重重包围起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疯了吗?”

一位衣衫褴褛的难民抓住一个梅城城民。

那人踉踉跄跄,穿过正在燃烧的废墟,追逐花雨形成的长云,朝天池山脚赶去。先前两次剧烈的震动,到底还是对梅城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除了房倒屋...

塌外,城墙也出现了多段倒塌。

瘴雾涌进来了。

源源不断的死魂野鬼正朝天池山方向汇聚。

“你过去找死吗?!”难民嘶声问。

“梅神……梅神在呼喊我们!梅神需要我们!”

那人一把推开他,和其他跌跌撞撞,在余震下跋涉的梅城城民一起,从四面八方,赶向天池山。

古梅卷起了满城的花雨。

天池山上,是发了疯,争分夺秒,锤铸星表的修士,天池山下,是与城神一起,守护他们的凡人。梅城家家户户都请了梅神,梅神的根茎在地底连成一片,梅城的城民手拉手,也连成了一片。

他们是凡人,不懂星表,不懂历法。他们连自己为什么会遭遇今夜的劫难都不懂。

可他们懂这座城的神。

古梅在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天池山上,那些不知道正在做什么的修士。他们就随着它,一起守护天池山,一起守护山上那些正在争分夺秒的仙人……这是古梅想做的事啊,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们出生时,第一个学会的词就是“梅神”。他们死去后,骨灰就要埋在梅树根下。

晨粥,午茶,晚点。夏衣,秋衫,冬袄。

城神贯穿他们的一天,贯穿他们的一生。

这是斩不断的锁链。

比生死更远。

“疯了……疯了,失心疯了。”

难民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边喃喃,一边眼眶忽地就红了。

有难民呜咽一声,突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拔腿跑向梅城的人。

从西洲海湾,一路跋涉,逃难到梅城,他们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鲸神弃自己而去……明明自己已经全心全意地供奉,爱戴鲸神了。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西海海妖,在海城大开杀戒。

家破人亡,几乎摧毁了他们的信仰。

但在这一切结束后,他们还是想回去。想回到那些峡湾去,去找鲸神的踪迹,去找一个答案。

去找……

找一个和好如初的可能。

海边生,海边长,睁开眼睛就是鲸,闭上眼睛也是鲸,哪有那么容易割舍啊……

………………………………………………

巨魔神相拧腰挥拳,再度将佛陀法相击退,转身间瞥见地面弹丸一样的梅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手拉手,肩并肩,在天池山下站成一圈又一圈。汇聚往天池山的死魂野鬼啃噬他们的血肉。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变成血淋淋的骷髅。

但死魂野鬼的步伐就此被挡下了。

——新的城墙筑起来了。

一股森然冷意顿时蹿过脊背。

有那么一瞬间,巨魔神相感到了胆寒。

是否,曾经的神君,也是看见这些卑贱的草芥,在尘埃之下蕴藏的恐怖力量,才俯身走下云端?

可这种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凡人不是最贪婪、卑鄙、怯弱、胆小的吗?山海阁左梁诗那般的人物,该是异数才对,为什么会有十万数十万,上百万的人,汇聚成墙?他们的私心,他们...

的怯弱,他们的纷争哪里去了?

分明,在上一刻,他们还在战栗,还在哭嚎!

几个呼吸之间,怎么会出现这种天翻地覆的差别?

风刮过梅城倒塌的城墙。

黑烟、红焰。

谁说梅城只有风花雪月?谁说凡人只有苟且偷生?谁说渺小不可以成城?谁说卑贱不可以永恒?

梅花花雨在天空中徜徉,回卷。

血肉铸城的凡人在恶鬼的啃食下哀嚎,恸哭。

他们的声音,像洪流一样,穿行在时间的长河里……嘲笑吧,轻蔑吧,厌恶吧,鄙夷吧。我们卑贱,我们渺小,我们丑陋,我们贪婪,我们愚昧,我们坚毅,我们执着,我们怒吼,我们奋不顾身。

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是我们。

都是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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