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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醉酒一夜

周嘉和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便望见瓢泼大雨中,阿朝竟跑了这么远,来到他身后。

像做梦一样,周嘉和眼角发酸,脸上已经湿透了,不知是雨还是眼泪。

他未松开紧紧捏着陌生女仔胳膊的手,反倒拽得更紧。

他回过头,声音低沉地说:“阿朝,雨这么大,你怎么会来找我……”

顾今朝望着他,真挚地说:“我担心你……”

她无法再说出那些汹涌的、疯狂的、酸涩的想法,只是这样就够了。

看着他活着,暂时就够了。

周嘉和转头面向陌生女仔,呆呆地讲:“你听到吗,这就是我不想死的理由。”

女孩转过头,久久望着顾今朝,四目相对。

周嘉和站起身来,仍然未放手,已经看到身后两位警官在不远处。

他艰难地,死死捏着女孩的胳膊,生怕她再次挣脱,迎着风雨将她拉走,一直走至陈雪莉的身边,才垂下头,郑重地将这个女孩交给陈雪莉。

“他们是警官,会带你安全回家。”

“不要再寻死。”

这样,周嘉和才放松下来,走至顾今朝身边,望着她被大雨冲刷的模样,看她担忧双眼,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指尖。

“阿朝,没事了,我们回家。”

梁柏谦赶忙讲:“都跟我走,我开车送你们走,车子很大,能坐得下。”

陈雪莉知道此刻不适合问话,牵住陌生女孩往前走,她明白这是个要寻死的人。难以想象这么大的风雨,周嘉和是怎么会救助一位打算自杀的女孩,并一直在这里劝说,将她的生命留下。

陈雪莉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之前对周嘉和的看法还是太傲慢了一些。

他好像有一些需要慢慢接触才能发现的优点。

车子停在两公里外的路边,一直冒着雨走很久很久才到。

周嘉和的手紧了紧,“你从这里下来,一直走了这么远来找我?”

一时只顾着救人,没有考虑别的,此时周嘉和才后知后觉,让阿朝受了多大委屈。

关于死亡的恐惧平息,顾今朝汹涌的情绪也平静下来,酸涩感也逐渐消失。

上车时,周嘉和刻意调换次序,让她坐在陌生女孩和他中间。

他有点担心地望着顾今朝,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她到底会不会不开心。总之百般纠结中,几个人都陷入沉默。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只有汽车的大灯在外面透出一丝光亮。车里很昏暗,互相看不清对方。

陈雪莉率先发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周嘉和急忙回答:“我在捕鱼时,看到有人往水里走,就将她拉出来。但是她反复往水中走,要寻死,我只好将她死死拉住坐下,也不敢离开。讲了好多话,她都不听,还是要死。”

女孩闷闷开口:“是,我在自杀。警官,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去警局,我没有能去的地方。

陈雪莉讲话不留质疑余地,她侧着脸看女孩,斩钉截铁地说:“那就去我家。我的床大得很,不介意多睡一个人。”

女孩脆生生地拒绝:“我害怕你。我想和这位阿朝小姐在一起。”

顾今朝惊讶地望她,她却讲:“拉住我的这个人是叫周嘉和吧,话痨一样,讲好多事。他说因为有了阿朝以后,他才不想死。你一定就是阿朝吧。”

“你不像警官小姐一样凶,我想跟着你。”

陈雪莉乐了,“那有何难?我把你们俩打包带走了。周嘉和,没意见吧?”

周嘉和望向顾今朝,只看她愿不愿意。

顾今朝现在接了委托,对陈雪莉的话大部分比较听信,便点点头,“可以。”

只是,一向不擅长纠结于别人语言细节的顾今朝,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感觉。

阿和以前,难道也有过寻死的念头吗?

她沉默地望向他,他情绪明显低沉,也不知为了劝别人不寻死,都讲了哪些话。

梁柏谦尽职尽责,将三位女士送至陈雪莉的公寓楼下,大雨终于停歇,一时天空平静,万里无云。

车上只剩下他与周嘉和,梁柏谦摇下车窗,对三个女士宽慰道:“我会把他送回九龙城寨,你们放心啦。”

坐回车子,周嘉和仍在后排,潮湿水汽弥漫在车里。梁柏谦莫名觉得自己心情有万千复杂难言,他踩了一脚油门,并未朝城寨方向而去。

“阿和,我请你去吃夜宵啦,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也好肚饿!刚好想和你聊聊。”

周嘉和沉默地点点头,默认这顿饭是警官对他的审讯。

车子停在一间尚在营业的冰室,烟火气十足。今日暴雨,店里没有顾客,只有门口的一串风铃染了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叮铃作响。

梁柏谦推门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简单点了两份套餐和各种小食。

“阿和,我有点担心你。”

高大帅气的警官梁Sir坐下,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周嘉和震惊地抬头看他。

之前,周嘉和打过交道的警员只有张明华。那位张Sir每次见他,目光中的鄙夷都呼之欲出,将他视为空气,或透露深深厌恶。

周嘉和深知,警官这等身份,和他这样九龙城寨出身的人,天上地下,不存在平等。

周嘉和抬头,望见对面梁Sir竟然一脸真诚,叫人无法质疑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他支支吾吾:“我……我还以为你要问我笔录。”

梁柏谦挥挥手,“没有啦。自杀者已经被Madam陈带走,她会处理。我真的只是担心你,阿和,其实我听到那个女仔讲了一句话。”

“你知道,我们做刑警的,对每个人语言都很敏感。我虽然不是Madam陈那样的心理学专家,但是也学过不少理论。”

梁柏谦仔细复述了一下,“你同别人讲,因为有了顾小姐之后,才不想寻死。从这句话,我听

出你有点自毁倾向。我理解的对吗?阿和,你认真话我知,你也有过寻死念头?”

周嘉和久久沉默,刚好冰室老板上了餐,他便埋头吃起来。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其实这么多年,他从未同别人讲过这方面的心事。只有阿龙偶尔看到他自毁行为,但也从不明说,各走各路,暗中关心。

今日拉住那个寻死女仔时,女仔哭着喊着挣脱,对他大喊:“为何管我?关你什么事?我现在死掉,就一了百了,全部解脱!”

为了救人,他才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剥开,苦口婆心地对她讲。

“我也很多次想寻死。但现在想起来,很后悔。”

……

他讲自己如何面对老豆老母两具尸体,如何为他们收尸,一个人拖着他们去烧成灰。

如何站在大海面前,面对夜晚幽深的海岸,控制不住地想走进去。

如何用刀将自己划得鲜血淋漓,让痛觉布满全身。

如何看着城寨小巷着火,大家忙着扑灭,他却无比想走进火光,将自己燃成一把青灰。

如何与别人不要命地打架,狠起来丝毫不怕对方用什么武器,遍体鳞伤,也觉没什么所谓,他一点也不怕死。

直到阴差阳错遇到阿朝,才觉人生有了光彩,一刻也不再想死。

周嘉和沉默吃完,抬头望向这世上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警官,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梁Sir,我没事啦。以前有过那种想法,现在有阿朝,就没再想过了。”

梁柏谦心里难受了一下,他从小家境优渥,在城市念书,身边往来的同学大多经济宽裕,父母疼爱。他很少见到出身这么苦的小孩,很难想象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如何生活。

而且,根据心理学的理论内容,有时,他这样的警员身份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过度探究别人的内心,反倒是一种高傲的凌辱。

梁柏谦将一盘咖喱鱼蛋推来,自顾自先吃了一颗,笑着说:“好啦,你没事我就放心。这个鱼蛋超好吃,你尝尝啦,我超爱的,听说全港七八成的鱼蛋都产自城寨呢。”

周嘉和感激梁Sir没有再深入问下去,让他不必再次被迫剖开伤痕。

吃完东西,梁柏谦拍拍他肩膀,“走,我送你回去,你坐副驾座啦,帮我指指路。”

周嘉和有点退避,“梁Sir,算啦,已经太麻烦你。我自己走路回去就好。”

梁柏谦埋完单,竟然伸手揽住周嘉和肩膀,不容拒绝地将他揽着往外走,“走啦,你今天一定吓到,我现在也有点后怕,需要冷静冷静。我带你兜一圈风,你就当陪我。”

只好上了车子,周嘉和坐在副驾座,却见车子没有往城寨方向开,反倒朝着维港方向一路缓缓通行。

外面灯光璀璨,刚下过大雨的夜里空气格外的清新。

梁柏谦熟练地开着车子,在一个红灯处停下时,他突然转过头来,酝酿许久才终于说

出口:“阿和,我今日想郑重对你道歉,对不起。”

“啊?什么事啊?”周嘉和惊得不知该讲什么,警官对他这样的人道歉,这辈子从未敢这么想过。

“今日我们驱车去岸边,看到你和一个女仔坐在一起。我那时以为你在和另一个女仔有感情拉扯,瞒着顾小姐。我便在背后讲你扑街……对不起,是我太狭隘。”

周嘉和再次惊得不知该讲什么话,这种事也值得道歉吗?扑街不是人人口头禅,脱口而出吗?

但他还是感觉心中被这个年轻警官的话语温暖到,只好赶紧说:“这个不值得道歉的梁Sir,经常被人说,早习惯了,我不会生气的。”

梁柏谦却正色道:“不一样,我是一名正直的警员,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对你的行为做出误判,还用言语在背后侮辱你。对我来讲,这是很严重的错误,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周嘉和内心很震撼,望向警官真挚眼睛,竟体会到一种很少见的东西。

尊重,一种极其稀少对他展现的东西。

他真诚回复道:“好,梁Sir。我接受你的道歉。”

梁柏谦的心情才放松下来,在此之前,他也曾有点轻蔑。但今日,他才发现,即便是九龙城寨这等地方出身的人,也存在一些高尚的人。

见人寻死,一般人劝诫几句便不会过多停留了。毕竟市民没有对其他人心理状况负责的义务。周嘉和能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一直停留,足以令人敬佩。

周嘉和想起别的,还是忍不住问道:“今日阿朝来找我,她有没有生气?我来不及同她解释……”

梁柏谦想了想,还是想说:“顾小姐很担心你,雨披都不穿就跑去找你。看到你和另一个女仔坐在一起,她其实沉默了好一会,看起来很难过……”

“虽然不清楚你们到底有没有在拍拖,但是看起来应该差不多吧。”

“阿和,顾小姐很勇敢,你应当好好珍惜。”

“最后,如果你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帮忙。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可以。”

梁Sir最后留下这句话,将周嘉和送回九龙城寨。

城市的空气被雨清洗过,只闻到清新。但只要踏入城寨,便能闻到各种腐臭气息。

暴雨让这座老旧城邦不太灵敏的排水系统几近瘫痪,污水蔓延在每条小巷内,臭气熏天。老旧屋檐上淅淅沥沥挂载雨滴,嘀嗒嘀嗒落下,浇在路过行人头上。

周嘉和突然也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若他有一日,也能和阿朝一起,离开这里,去真正城市里立足。她就不用住在环境这么差的地方,就会过得好一点。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动摇了他对城寨的忠诚度。

自从遇见阿朝,今日还是第一个老屋里没有她的夜晚。老屋返回往日空荡模样,但与从前不同,他知道过了今夜,她就会回来。

陈雪莉的公寓里,三个人浑身湿透,被陈雪莉挨着赶去洗澡擦干。

开了灯,才能互相看清对方相貌。有一瞬,顾今朝觉得今日要寻死的女孩,不知在哪里见过。

一张两米的大床,需住三个人,怎么都有点挤。陈雪莉将沙发搬来,自顾自坐在沙发上,“说说你的事情吧。()”

“????坛?♀()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许乐恩。”

“家庭住址说一下,放心,你不想回去的话,不会遣返你。”

“九龙塘恩山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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