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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圣瓦伦丁节

二月十四日,老天给面子,连平日忙忙碌碌的油麻地警署内,都没收到几件报案。

张明华将桌上的一则工作秘密通知看了又看,在笔记本上勾勒出几个重点。他整个人斜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他抬头睥睨一圈所有同事,内心默认他们痴呆。

警署里忙碌的事件太多,一桩由上面督察派发来的富家女离家出走案,由于当事人身份敏感无法透露更多信息,情况不详,许多人都没放在眼里。

有小年轻路过,瞟过张明华为这桩案件勾画了一圈笔记,敬佩道:“哇,明哥,对这种迷茫案件都这么有思路。”

张明华收起笔记本,不露声色地说:“没有啦,重要的案子轮不上我。这桩案子警队没有人上心,我便拿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后辈肃然起敬,低声道:“大家都讲,这桩案件什么具体信息都不给,肯定是有钱人发个秘密通告,督察给面子走个流程啦。你这么认真,真叫人敬佩。今日没案子,我们几个打算去聚餐啦,你要一起吃饭吗?”

能发出邀请,便是知道,前辈张明华虽然帅气,但并没有在拍拖,还是单身。

张明华笑着摆手:“你们去,我今日和一位小姐有约。”

才四点半,日期特殊,警署里大多科室都陆续下班,唯有刑事重案组的警员顾不上过节,需要加班到晚上。

张明华看一眼手表,这里离顾今朝的宠物店铺很近。他想等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之后,再去开自己的宾士汽车。这种事,总要低调一点才好。

重案组的办公室里,一个瘦高女警出门,路过他时,顿了顿,对他笑笑打招呼:“张Sir,祝你今天约会顺利。”

是重案组新来的同事,张明华没见过她,下意识观察她。她短发飒飒,提着皮包,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踩着一双昂贵靴子笃笃走了。

他能看出,那支皮包是英国奢侈品牌,价格不菲。

有其他正在收拾东西离开的同事,使了使眼色:“俊男靓女,明哥要把握机会啊。我去重案组喝咖啡才听说,这位Madam陈,大名陈雪莉。她是英国留学回来的专家喔,被重案组新聘任过来,署长亲自接风。听说家境优渥,可能只是来西九龙警署镀金,以后必定要飞黄腾达的!据可靠线报,她应当还是单身!”

张明华向来喜欢泡有钱富家女孩,但他刚才只感觉到浑身不适,直觉认为这个女人绝不是对他有意才接近。

重案组的专家?整天和刑事案件打交道,开什么玩笑,这种女人,他不敢招惹。

还是冷言冷语的顾小姐可爱一点。

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张明华出发,去取自己的宾士汽车。

一开车门,便是满满香气,车顶上铺着提前准备好的玫瑰花,连副驾驶处的脚垫,都换成了粉色。女孩子嘛,美丽鲜花、名贵香水、满车粉色,哪个不吃他这一套?

张明华踩下油门,一路平缓开

至弥敦道,宠物美容铺门口。

约好了五点钟,他一刻未迟到,下车走至店铺门口迎接。

今日他必须发光发亮。前两天他还狠心拿下一双锃亮的伦敦马丁敦士皮鞋,怎么也不能被一个穷小子比过去,任何细节都不行。

“顾小姐,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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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华努力克制面上怒意,好难搞的大小姐,简直是在羞辱他!

但想起反反复复勾勒的笔记,他又平静下来。

“身高一米七五,爱狗,脾气古怪,娇生惯养,无金钱观,在年夜宴会上偷偷离家出走……”

失踪地是九龙塘豪宅区,与九龙城寨离得不算太远。

张明华忍了下来,委婉地说:“顾小姐,这样不好吧,我的副驾座才是专属于你。”

他拒绝了,顾今朝固执地说:“可是他必须跟着我。”

周嘉和忙说:“张Sir,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要跟在顾小姐身后。但是没关系,我不用坐你的车子,你告诉我地点,我骑单车去。”

张明华面色难看,冷冷讲出地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把地点选在尖沙咀滨海附近。但凡选在港岛,越过维多利亚港,就可以让这不知好歹的穷小子多吃点苦头了。

他平复心绪,还是绅士地打开车门,将顾小姐迎上车门。

顾今朝回头看了周嘉和一眼。

周嘉和摆摆手:“你放心,我认识路的。”

昂贵的汽车内饰,进口的真皮坐垫,伴随着花瓣与温馨香水。

这一切精心准备,顾今朝都反应淡淡的,一句话也不说。不似那些没太见过世面的假千金,上了车就露怯。

她上车后,熟练地系上安全带,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后视镜,确保周嘉和的确在后面。

张明华有意试探,可以确认顾小姐坐豪车如家常便饭,毫无扭捏。她面无表情的,活脱脱一个在生闷气的坏脾气大小姐。

车子一路行驶,她的目光偶尔被外面高楼大厦吸引,偶尔又望向后视镜。

“张警官,油门踩小点。我看不到阿和了。”

她冷不丁讲。

张明华心中暗暗不爽,表面还是开玩笑般问:“他是你的保镖吗?”

“保镖是什么意思?”

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警员轻笑回答:“保镖嘛,就是保护你的人咯。”

顾今朝从前没有被人保护过,也不需要。但昨天起,她终于有这样的人了。

阿和可以保护她。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会保护她。

她点点头,内心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在这世上,习惯独来独往的她,与万千普通人中的一员,有了保护与被保护的关联。

() 她认真确认,“嗯,他是保护我的人。”

车子一路穿行于热闹街道,一直来到尖沙咀滨海一栋高楼大厦前停下。

这栋楼有66层高,餐厅在62层。

张明华出示预约,带着她穿行进入摩天大楼。春日,这里竟然开着冷气,空气中泛着淡淡香味。

透明宽阔电梯一路上行,外面便是维多利亚港,对面港岛同样高楼林立。

顾今朝忍不住向前走一步,这科技古老的旧式透明电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末世期间,所有的高楼都在无数次天灾中成为废墟,直至被沙漠彻底掩埋。

电梯越升越高,直至穿入云霄。她少女时期的繁华旧世界的记忆仍是一片废墟。但她隐约有印象,那时候有很多比这高得多的楼宇,二三百层的也多的是。普通人也可以骑乘飞车穿梭云间,也许她也曾经尝试过。

餐厅典雅华丽,窗边偌大一片落地窗,眼底维港景色一览无余。脚下的台位可以缓缓转动一些角度,故而称为旋转餐厅。

侍应生贴心将菜单递上,一片花花绿绿英文,顾今朝一个单词都不认识。

但这无妨,她十分不客气地说:“我都想吃。”

她当然看出张警官请她吃饭,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企图。既然如此,她也不必考虑对方的钱包。

张明华哑然失笑,咬着后槽牙,硬绷着面上肌肉,将一整面招牌点下。

侍应生努力维持笑容,内心乐开了花,这一餐将有不少小费。在这间餐厅,他见过太多打肿脸充胖子想追求富家女的衰男。即便是今日这位看着帅气多金的成熟男人,也要为一餐出大一笔血,想泡一个这么有个性的富家女,确实艰难。

风度不能失,张明华叫来侍应,取来他订好的一支玫瑰花。

一整束太过张扬,显得不庄重。

他自诩是一个很有品位的男人,只订一支将刺修剪干净的鲜红玫瑰,带着迷人香气。他伸手取过枝干,微笑递上,腔调十足献上:

“顾小姐,圣瓦伦丁节快乐。”

顾今朝不知道这长长拗口名字是什么节日,只看着那支玫瑰花,心砰砰直跳。

时间刚刚好,外面正是黄昏,太阳缓缓落下,光线柔和得将顾小姐的冷酷脸庞勾勒出温柔模样。

她此刻竟短暂地像一个欢喜雀跃的少女,瞳孔里填满这支有腔调的饱满玫瑰。

张明华觉得自己十拿九稳,棋行险招。一大束花未必有这等效果,打动不了大小姐。必须是这样的克制腔调,果然能打动她芳心。

顾今朝舔舔牙齿尖尖,泪腺又蠢蠢欲动。

完整的鲜花,她很久没有吃过了。

她接过那支花,满眼放光,像捧了一件珍宝一样。

随后,她轻轻启动唇瓣,一口咬了上去。

末世许多年不会生长这种美丽又美味的植物,也许大一片草皮中才会有这么一朵。其实没人会用鲜花来填饱肚子,它们没有什么营养

,没有蛋白质,对补充体力毫无用处。

她还记得一些末世时常用的英文词汇,其中,遇见鲜花时,末世挣扎的人们将它称作Bonus。

是没有营养的Bonus啊。

它们有各种颜色,很好看,也很好吃,香甜得像无尽苦难中的稀有礼赞。

赞颂她又活过一日。

残酷的世界上,还有这等美好的希望等在某一片荒芜地狱中,等着她来将它摘下,用美丽颜色与香甜滋味,为她加冕。

人总是要不断在绝望中寻找微渺希望,才能借着一点点火光,在无尽的黑暗中努力探索。

顾今朝极为难得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小心翼翼,将花瓣一片一片,咬进口中缓缓咀嚼,品味其中无尽滋味。

Bonus是唯一一件先到先得的礼物,不会有人来抢。它的意义只在于第一个看到它的人,是专属一人的神来之物。

玫瑰花的鲜红汁水,将她牙齿和嘴唇染得血红。

张明华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富家女的怪癖吗?把别人情人节送的玫瑰一口咬得稀巴烂,放在嘴里吃?她吃得越认真,嘴角就越是鲜红汁水浸染,好像生吃了人一样。

好残酷,他有一瞬想起了重案组同事抱怨的刑事案子。

他再次复盘那一桩秘密离家出走案件。

富家女,脾气古怪。这位不愿透露真名的顾小姐,确实很符合人物画像。

一桌子菜品陆续上来,昂贵餐厅,每一种分量都只有一小口,但胜在种类足够多。

哪里有人在情人节约会是当真来吃饭的?轻纱隔开的隔壁的桌位上,一对对情人互相依偎,打算在这里一直看完日落,过完黄昏,再俯瞰维港,环视浪漫夜景。

顾今朝却不怎么和他说话,在菜品上桌之后,就埋头一件件吃,吃得满足。

张明华心里烦乱,只觉得这个大小姐实在难搞。果然,除夕夜就离家出走,至今已经不少天,这么久没吃大餐,也难免要狼吞虎咽。

他越想越释怀,在大小姐落魄时帮她一把,岂不是雪中送炭,以后当人家的乘龙快婿,岂不是指日可待?

一会她吃完恐怕就要着急离开,去见她的小保镖。他没有信心认为大小姐会留到晚上,和他一起享受浪漫夜景。

他头脑飞快转动,想出另一个浪漫桥段,必须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他自顾自喊来侍应生,低声吩咐几句。

在顾今朝海吃结束之后,一抬头,张警官微笑着看她,优雅地拍了拍手。

侍应生端上一方精致盘子,放在桌上轻轻揭开盖子,一块小小圆形深棕色甜点伏在盘中。

顾今朝知道它是甜点,和普通的食物不一样。它没有最好的营养,在末世也没有人会吃这样的东西。它是专属于繁华旧世界的精致食品,经过多道层层加工……

将食物浪费了好多轮次,才精致制作出这样的烘焙物品。进入末世后,没人舍得这样浪费食物。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眼睛又在发干发涩,双手忍不住颤抖。

她如果是没吃饱状态,估计又要发病。好在刚才一顿饱餐,胃里没有多余闲暇发难,她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心率和肌肉。

但是,她还是好想将它立马咬碎了吞下。

张明华颇带磁性的声音缓缓传来,像老旧电台里的播音员介绍物资一样。

“顾小姐,这道平平无奇的提拉米苏,你知道它背后来历吗?”

顾今朝本对他说话不感兴趣,但这句话,却令她突然神往。

“不知道,你讲讲。”

提拉米苏,属于繁华旧世界的,某样甜品的名字。

铺天盖地的记忆翻涌感觉似乎被这名字唤醒片刻,又缓缓在脑海火山中沉寂下去。

她确信从前她在哪里听过这道甜点的名字。

张明华得了机会,忙顿了顿嗓子,优美地讲出:

“提拉米苏是一个浪漫的意大利甜点品类。传说中有一位士兵马上要上战场,而爱他的妻子含泪将最好的食材汇聚成一道提拉米苏,包含马斯卡彭芝士、咖啡、可可的风味。这几样东西,都是战争年代非常稀有的食物。”

“一旦想起这道甜品,便能想起爱人的一片热忱爱意。”

“你知道在意大利语中,Tiramisu是什么含义吗?”

张明华默默低头,用迷人眸光放电般看她,声音低了几个度,有不少女孩说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性感。

“它的含义是,带我走吧。”

顾今朝双眼一直未离开过那道甜品,为了听这个属于旧世界的故事,她一直忍着强烈食欲,耐心听讲。

面对好多年没吃过的东西,克制食欲对她来说是一件再艰难不过的事。

她的指甲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已经掐出鲜红印子。

张明华引诱她:“开动吧,顾小姐。这间餐厅的甜品非常美味,提拉米苏是他们的一绝。”

味蕾全面沸腾燃烧,她又出现了微弱幻觉,面前甜点似乎又在用甜腻声音呼喊:“66号,快来吃我呀,我是你日思夜想得不到的美味甜点!”

但她仍死死掐着手心,指尖一热,她感受到有温热液体缓缓在指尖流淌。

她太过用力克制食欲,指甲将手心刺出鲜血来。

但她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不管它是编造的还是蹩脚的谎言,她都不在意。

只是脑海中不断回荡它的意大利语含义。

带我走吧。

幻觉里的提拉米苏变得可怜巴巴望它,小声对她说:“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阿和还在下面等你,带我走,也给他尝尝啊。”

“我很好吃的,我还很珍贵,要很有钱的人才能吃得到哦。”

“66号,快点带我走吧。”

“阿和从小到大都没吃过我哦。”

指尖已经鲜

血淋漓,顾今朝猛地晃晃脑子,才将这幻觉赶走。

她下定决心,成全提拉米苏的心愿。

“张警官,提拉米苏太珍贵了,我想把它带走,慢慢品尝,可以吗?”

她说出非常文绉绉的客气话,是她从阿和那里学到的“人情世故”。

有求于人,先变得礼貌客气。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再抢不迟。

张明华内心得意极了,看来浪漫故事终于在大小姐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今天的天价账单,值了!

她站起身,就是要走的意思。

张明华唤来侍应生,用六寸大的精美礼盒,将这件神来之笔的浪漫甜点,当作一件完美艺术品般华丽包装,递给顾今朝提在手中。

顾今朝转身便告别,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张警官,谢谢。”

张明华乐开了花,虽然钱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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