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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嗯,我没敢跟大爷说,自己偷偷捡回来的,因为我闻到了这上头有股子尸臭味儿。」

李追远凑过去闻了闻,他没闻出来,但他相信润生的判断,因为专业捞尸人对水尸臭味儿,往往有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敏感。

「是那俩外地人的不?」

「不知道,当时去的时候四个人都伤得厉害,这东西就丢在塘子边。」

「你做得很好,润生哥。」

「啊·—我还以为小远你会怪我偷拿东西。」」

「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年代久远的仿黄河铲,上头还带着水尸臭味儿,几乎明示了,肯定是那帮水猴子用的东西。

水猴子指的就是水下偷盗者,他们偷掘时,要是被岸上的人察觉到了,往往会将人拖下水杀人灭口,因此,各地也都流传着水猴子专找替死鬼的传闻故事。

「小远,有用不?」

「有用,润生哥,以后你再闻到这样的味道,也要记得及时提醒我。」

「好嘞,没问题。」

「哦,对了,润生哥,你陪我打会儿牌。」

「啥,陪你打牌?」润生想到了那天在堂口,小远大杀四方的画面,在他眼里,小远简直就是另一个赌神高进。

「玩几把,不来钱。」

抽屉里本就有开封过的扑克,李追远和润生相对而坐,由润生洗牌发牌,很简单,都是三张炸金花,发好后就直接开牌比大小。

发了二十把,润生赢了八把,自己赢了十二把。

李追远又换成自己洗牌发牌,二十把后,自己赢了九把,润生赢了十一把。

好像,自己身上的那股特殊福运,消失了?

可是,自己到底付出了什麽代价?

李追远坐在那里,手中继续把玩着扑克牌,他一直在等待来一个大的,可那个大的,却始终没来。

算了,不想了,明早再找润生玩牌比下大小,要是还是这种正常输赢比例那自己就能出门了。

东屋。

刘姨正在给柳玉梅梳着头发,叹息道:「那小远户口落这里了,这孩子,还真是运势不好,跌了这麽大一个跟头。」

「跌了大跟头?说不定那小子本人却没什麽感觉。」

「那是他还小,不懂吧?」

「阿婷,你又不是没和他接触过,你真觉得他只是个小孩子麽?」

「不像。」

「对常人来说,遇到这种事,怕是一辈子的运就折了,就此一不振。

但这规则梯子,本就只是给普通人打造的,对真正的天才来说,根本就不算什麽。

太平之世下,他们想上去就能上去,也多的是方法,普通人羡慕不来的。」

「您说的对,确实是这麽个理。」

「不过这样也挺好,之前我还担心他暑假结束后就要走了,目前看来,他还会继续在这儿住一阵子。」

「阿璃的病,小远有说法麽?」

「他说有办法,但他得看书。」

「这是什麽方法?」

「静观其变吧,我们老了,年轻人的事,看不懂了。」

翌日清晨,李追远醒来时习惯性侧头看去,门口椅子上,依旧没有人。

「喉—..—·

李追远起床洗漱后,在外面看了会儿书,下去吃早饭时,身边还是没有阿璃。

饭后,李追远拉着润生,像昨晚那样,继续玩牌比大小,输赢比例很健康。

这下,终于放下心来,自己可以出门了。

「谭队,早。」

「早啊,谭队。」

「嗯,你们早。」

谭云龙穿着便服骑着摩托车进到所里,和路过的同事打着招呼。

现在其实不早了已经是上午,他也请了假晚到,因为大清早的,他就到儿子学校见老师去了。

暑假原高二下学期升高三的学生,假期很短,已经回校开始上课了,他儿子昨晚就在校外打架,闹得动静挺大,差点引发了群架。

不过他也没责怪儿子,因为几子是为了保护被欺负的同学。

谭云龙对儿子学习一向看得很开,成绩不拔尖就不拔尖吧,高考考不上好大学就考不上吧,只要人品三观正就行。

这也是他当初工作调动时,不惜和妻子吵架也要把儿子转学到自己工作单位附近学校的原因,他得看着这小子。

警察做久了,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恶,他知道,不把孩子品性把控好,再把他怎麽培养,都没什麽意义。

走入办公楼,一路遇到的同事继续很热情地打招呼,辖区内虽然发生了恶性案件,但侦破得也快,为此他也得到了嘉奖。

就连所长也暗示他,趁此机会多跑动跑动,毕竟老关系还在,立了功也能顺理成章调回去,但谭云龙反而没什麽动作,他觉得在乡镇派出所挺好的。

推开办公室的门,谭云龙证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笑意,将门关上。

拿起热水壶,泡了一杯茶,递到男孩面前。

男孩从脚下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在他面前打开,是一把铲子。

地下出土的文物都是国家的,私自盗取本就是犯法,而且他们的销赃渠道往往是国外,所以应该及时报警。

听完男孩简练的讲述后,谭云龙先起身走出办公室,安排人去卫生院的病房里进行布控,随后他又关门坐了回来,见李追远捧着茶杯,连续抿了好几口热茶都没放下。

「看来,这次是有事求我帮忙了。」

「嗯,谭叔叔,我想请你帮我安排入学,这是我的档案。」

谭云龙翻看起这些文件,随即无法理解道:「这是什麽操作?」

「我想上学。」

「行,我帮你联络镇小学,你以前上几年级?」谭云龙拿着学籍证明,仔细看了又看,「少年班是小学麽?这大学名字,,你以前上的是这所大学的附属小学?」

「我想跳级。」

「跳到六年级?我知道京里教育资源好,但这里学生竞争也挺激烈,只论考试能力的话,京里的可不见得比这里好。」

「高三。」

「嗯,高三————-什麽?」谭云龙抬起头,盯着男孩,「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谭叔叔,您帮我安排走跳级流程就行,考试测验这些的,我自己来过。」

李追远知道各地都有跳级政策的,自己那时班上不少同学都是这麽跳上来的「真的假的?」谭云龙来了兴致,「听你这语气,也就是现在高考结束了,

要不然,你都能直接准备高考了。」

「不呢,我还想继续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我舍不得离开。」

「这样吧,我可以帮你,但为了避免我出个大丑,你今晚得去我家吃饭,我儿子也快上高三了。」

「今晚不行,明后天都可以。」

见男孩如此气定神闲,谭云龙不由已经信了,问道:「你就是那种天才孩童?」

李追远犹豫了一下,更贴切自己的形容,似乎应该是患病儿童。

「那你怎麽跑去做那个?」谭云龙挥舞了一下手,指的是捞尸。

这次李追远的回答很坚定:

「好玩,有趣。」

「如果你真是这种人,还是应该好好学习,报效国家的。」

「我不是在做麽。」

「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行了,那明晚,我去你家接你,我记得你住的地方「好的。」李追远站起身,对谭云龙鞠了一躬,「谢谢叔叔。」

谭云龙也站起来,侧身走向男孩,摸了摸他的头:「是叔叔得谢谢你。」

中午前,李追远就坐着润生的三轮车回到家。

家里来了几个瓦匠,正在后屋那里砌房子。

刘姨笑呵呵地走过来,对李追远说道:

「你太爷刚还问怎麽了,我说是你要求的给自己盖个手工室,你太爷居然就点点头,没再问,转身进屋就拿钱给我,被我给推回去了说钱够了。

他问我哪里来的钱,我说是润生打牌赢的。」

「嘿嘿。」

在旁边停车的润生脸上露出了傻笑。

李追远则扭头提醒道:「润生哥,还不快跑。」

「啥?」

主屋内,忽的窜出一道人影,手持扎纸用的藤条,直奔润生而来:

「我叫你不学好,学谁不好学你家那山炮打牌赌钱,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润生跑,太爷追。

二人围着坝子前的田,打起了转。

李追远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太爷身子骨真好。

感冒也好利索了,最近也没接鸟屎了,看来,自己这边福运问题解决后,太爷也恢复了正常。

随即,李追远看向东屋,阿璃依旧坐在门槛后面,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塑。

这几天,没有女孩的陪伴,看书也真的只是看书了。

柳玉梅给李追远使眼色,示意他上前再试试接触接触阿璃。

李追远没去,而是径直走进屋上了二楼,《柳氏望气诀》就差一点就能看完了。

他这阵子天天熬夜看,强行提高了进度。

柳玉梅坐在椅子上,看着二楼,心里无法控制地又升起一股烦闷,以前她还因孙女和男孩亲近而吃酸,现在她是巴不得孙女能和过去一样与男孩腻在一起玩。

可偏偏这男孩天天真的只是在看书,怎麽着你也过来试试啊,不试试你怎麽知道行不行?女孩子是需要哄的啊。

自小到大,阿璃就这一个玩伴,柳玉梅不信孙女对男孩完全没了感觉。

中饭后,李追远继续看书,下午,李追远终于把书看完了。

他身子后仰,躺在藤椅上,正抓紧时间将全书内容整理升华。

虽是闭着眼,但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幅书中文字所记录的气象与画面,他的左右手不停无规则的比划着名,在外人看来,这是男孩闭眼幻想自己是个音乐指挥家,可在李追远的感知里,自己拨弄的是一方方各不相同的水域环境。

这类书,死记硬背效果有限,必须得在深刻理解的基础上,达成一种类似艺术鉴赏的玄奥,才算真的入门掌握。

脸上渗出细细汗珠,眉头时而紧时而疏,

等彻底整理好后,男孩睁开眼,眼里满是疲惫。

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脸上粘粘的,原来是流过鼻血了,流了不少,衣服上都浸红了一大片。

李追远知道,这是用脑过度,身体给出的警告。

几天时间,就吃透《柳氏望气诀》,即使对他来说,也是负荷极大的挑战,

还好他完成了,不过这种事情,以后可不能再继续这麽做了。

否则他很担心,别精神问题没来,自己身体先出问题了。

洗澡,换衣服,再把带血的衣服自己清洗,李追远下楼对刘姨说了声他困了,不吃晚饭,然后就又走去屋后。

李三江带着润生在给瓦匠师傅们打下手,工房依托主屋后墙而建,入夜前就能完工。

李追远对李三江说了声自己不吃晚饭,昨晚看书学习太晚,熬不住了,想先睡觉。

原本只是怕太爷担心更怕太爷晚上来查看自己情况打扰自己休息,所以来特意说一声。

可听到自己的话后,李三江的眼眶当即红了,忙摆手示意李追远回去睡觉休息。

等李追远走后,李三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嘴上说着不在意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可小远侯心里也是着急呢,听听,

他以前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啥时候深夜用功学习过。」

从屋后回到屋前时,经过东屋门口,李追远只能贴着墙壁走,拉开足够距离,否则阿璃就会应激。

在安全距离外,李追远站那里,看了女孩很久,

他之前还担忧过,自己以后回了京见不到阿璃了会不会不适应?

现在不用担忧了,他知道自己根本就适应不了。

正如阿璃本已习惯了黑暗,而自己,也本已习惯了各种面具。

如果未曾经历过,那完全可以一切照旧,可正因经历过-—--—-所以,回不去了「小远啊,来,陪奶奶喝茶。」

「不了,奶奶,我累了,回屋睡觉去了。』

回到房间里,李追远躺上床,开始睡觉,他是真的累了。

这一觉,睡到了深夜,醒来后,他下了床,先来到太爷屋子里取了些东西,

太爷睡得正熟,打雷都醒不来。

随后来到楼下,电视机开着,彩色固定画面。

润生躺在桌子打的地铺上,怀里抱着小黑狗,睡得正香。

这小黑狗现在就润生养着,当然,它也不用养,因为大部分时间它都在自己狗窝里睡觉,太爷也是过了好几天才发现家里多了一条狗。

「润生哥,醒醒。」

「嗯—·咋了,小远?」

「润生哥,你跟我出去一趟,把器具都戴上。」

「好!」

李追远又去取了些香烛,还去厨房拿了些食材,出来时,见润生在准备推三轮车:

「润生哥,不远,我们走过去。」

「好。」润生背着一个大麻袋跟上来,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小远,我们是去干他们吗?」

「干谁?」

「就承包鱼塘的那帮家伙。」

「他们有警察管。」

「那我们这是去干嘛?」

「请人帮忙。」

润生扭头看了看自己背着的麻袋,又看了看李追远手里拿着的香烛祭品:

「请人帮忙,要带上这个?」

李追远领着润生来到了一座鱼塘前,鱼塘正对着的,就是大胡子家。

大胡子妻子已经跟着大儿子去过了,这栋屋子目前打算要卖,但一来宅基地不太好卖给外乡人,二来这门前刚淹死过人,事儿传得很邪乎,哪怕价开得很低,暂时也没人敢接手。

所以,这里目前算是村子里,最僻静的几个地方之一。

李追远站在鱼塘前,先闭上眼,再缓缓睁开,脑子里浮现出《柳氏望气诀》

内容。

当初,是他把小黄莺领到这里的,现在,他得确定一下,小黄莺是否还在。

水纹色泽,水草状态,岸边岸上,包括吹过它的风,这一切的一切的微小细节,凑成了李追远脑海中的气象。

李追远顺着鱼塘边缓缓行进,仔细观察,最终,他确定了,这座鱼塘里,有死倒藏匿。

小黄莺,还在这里。

「润生哥,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挖个小坑,然后插上香。」

「嗯。」润生拿起黄河铲忙活起来。

李追远则将带来的祭品,往池塘里特定的方位丢去,然后在池塘西南侧的接引位,摆下两根蜡烛,点燃。

做完这些后,李追远拿起一叠黄纸,用蜡烛引燃。

「润生哥,待会儿除非我叫你,否则你不要动手,你现在隔远点到时候跟着我们走。」

润生听话地站远了,然后疑惑道:「跟我们走?」

李追远举着燃着的黄纸挥舞,嘴里吟诵道:

「小子李追远,请您出水,事后做三祭回礼。」

「啪!」

黄纸拍入泥土,熄灭。

李追远转过身,背对着池塘,左手抱着香炉,右手举着铃铛。

润生虽然站得远,却也看得真切,就见李追远身后塘面上忽然泛起阵阵涟漪,随即一个长发女人的身影,缓缓上岸。

死倒!

润生呼吸当即急促起来,他想喊小远危险,但转念一想,这死倒明明就是小远自己招上来的。

紧接着,他大脑又拐了一个弯:天呐,小远居然能招引死倒!

他自小跟着自家爷爷捞尸,每次都是被动应对,可从未见过更未曾想过,居然还能有这种主动的方式!

小远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两只冰冷的手,落在了自己肩上,李追远感觉身子一沉,随即湿漉漉的水渍浸润自己的衣裳。

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过这次,他心底没怎麽害怕,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喊上了润生。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李追远开始前进,身后的身影,也在跟着他前进。

月光下,

投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东屋卧室。

柳玉梅拿着蒲扇,正给阿璃扇着风,阿璃睁着眼,还没睡。

以前那小子每晚哄个睡,阿璃回屋就乖乖地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入睡好早起梳妆打扮去见他。

忽然间,柳玉梅似有所感,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随即,她又看向床上的阿璃,只见阿璃原本睁着的眼晴,竟在此时缓缓闭了起来。

「这———这是—这是.—·」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柳玉梅,此时竟也因震惊而语塞,良久,她想到了前天男孩对自己说过的话:

「奶奶,阿璃回屋了。得想办法把阿璃再喊出来,我才好当面对她道歉。」

柳玉梅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笑容:

「不是,现在年轻人晚上约见面,都开始用这种方式了麽?」

李追远摇着铃铛提着香炉,走到了坝子上,然后停了下来。

随即,李追远闭上眼。

虽然身上湿漉的,很冷很不舒服,但他还是在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其实,也不用真正的睡眠,只要达到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就能走阴成功。

当他缓缓睁开眼时,先看了看身后,长发旗袍身影还在,看向更远处,却见不到润生的身影。

嗯,这是入梦成功了。

「您稍等一下,我过会儿就送您回去。」

说完,李追远放下手中的铃铛和香炉,然后自己往前走。

他脱离了那双手的束缚,那道旗袍身影,则依旧保持着双手举起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追远走到东屋前,停了下来。

很快,

女孩的身影出现。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像白天那样完全无视自己,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深夜,

漆黑坝子上,站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还有一头死倒。

男孩看着女孩,很诚恳地说道:

「阿璃,你原谅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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