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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可是,先前自己只是进了门里头,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薛亮亮深吸了一口根本就不存在的气,然后一鼓劲,冲到门口,窒息感再度强烈袭来,他忍受着这种痛苦来到屋外。

四处张望下,没看见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真的消失了,她真的不在这里了。

同时,先前进来时的最外面的祠堂大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合。

而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甚至没有能力跑到院子里去。

他只能快速往回跑,脚下开始虚浮,摔倒在地,身体就像是一只被不断挤干水分的虾。

终于,他再次爬到了棺材边,窒息感消退,他重新得到了救赎。

可抬起头,看向上方的棺材底,他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救赎么?

稍微恢复了一会儿,他爬起身,开始试探性地向侧面走去。

他惊恐地发现,只要自己离开棺材一段距离,窒息感就会出现,而且更为迅猛。

可是先前,自己是能贴着墙壁走的,还用手摸过那些砖块。

这意味着,自己的活动范围,被再度缩小了。

他来到棺材头这边,忽然眼睛一花,他好像看见棺材头正对着那张太师椅上,像是坐着一个人。

可等自己再定睛看去时,那人却不见了。

不,不是自己眼花,其它地方可能会这样,单在这里,绝不是!

薛亮亮绕着棺材又走了一圈,然后一个箭步再次来到棺材头位置。

这次,他看见了,太师椅上确实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自己!

薛亮亮双拳攥紧,他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他无法理解,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为什么会坐在那里?

要是他是薛亮亮,自己,又是谁?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发现触感面和往日没什么区别,确认自己还是自己后,他再抬头,发现太师椅上又空了。

虽然绕着棺材再跑一圈,大概率还能再看见太师椅上的人,但薛亮亮却没有勇气再这么做一次了。

同时,他也无法再这么做了。

因为,窒息感,再度出现,哪怕他现在一只手就撑着棺材,可那窒息感依旧袭来。

它在收缩,自己就像一直站在一个无形的水下气泡里,这个气泡先前在移动,现在,它在缩小。

一旦失去它的庇护,自己就将再也找不到可喘息的间隙。

薛亮亮开始紧贴棺材,他发现当自己的脸距离棺材越近,窒息感就越弱。

可渐渐的,他察觉到,不够了,窒息感还在不断加剧。

不,不能,不能这样……

薛亮亮的脚开始踩在下面架子上,手扒着棺材边缘,他开始往上爬。

等上去后,他又轻松了,他再次成功逃离了窒息的追逐。

可当他低下头,往下看时,目光瞬间一凝,嘴巴张大,双臂脱力,摔了下来。

他看见了,在那棺材里,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红衣,头盖红纱,双手置于小腹的女人!

摔下去后的疼痛是其次,最恐怖的还是被窒息感重新包裹。

先前,薛亮亮还能跑到外头去查看那女人的踪迹,可现在,他似乎只要一离开安全范围,就半点无法接受。

原本只是窒息的话,那么现在,就像是有一双无形且力道恐怖的大手,正使劲掐着你的脖子。

你承受的不再仅仅是窒息的煎熬,还有脖子被不停掐断扭曲的直观痛苦。

薛亮亮马上爬起来,双脚再次踩在架子上,双手抓着棺材边,把自己提了上去。

在巨大痛苦折磨刺激下,他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只为了寻找那片刻的舒适。

虽然,这种舒适,大概率也不会持续太久。

他尽可能地不去看棺材里躺着的女人,他挪过视线,自上而下,看向棺材头对着的方向,他又看见了,太师椅上,又出现了自己。

只是,椅子上的自己穿着和现在的自己不一样,对方身上是一件黑色流转着亮泽的褂子,下半身是紫色长裤,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胸前挂着一朵红花。

很像是……以前新郎的打扮。

尤其是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让薛亮亮吓得眼泪都要滴淌出来。

这一刻,他觉得太师椅上的自己,比棺材里的女人,更可怕。

所以,他低下头,看向女人。

先前进镇时,那些民居门后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坐姿,这个女人则是躺着的,而且她躺在祠堂最核心最中央的位置。

这时,窒息感再度浮现。

薛亮亮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拿鞭子驱赶的牲口。

心里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可他依旧探着脑袋,往上往左往右去感受着窒息感的强弱变化。

最终,他发现自己的猜测没错,只有向棺材内部,才能安全的。

他的双手死死抓着棺材边,在做着最后的内心挣扎。

不过,不断逼近且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大大缩短了他的迟疑时间。

他腰部发力,一只脚够上了棺材边,双手向下探,抱住棺材内壁。

他本意是只让自己上半身探进去,尽可能地和里面的女人保持距离。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力,身子好不容易翻上去时,已无力继续维持平衡做下一步动作,反而一个没把控住,整个人向棺材内摔了下去。

他抱在了女人身上,女人的身体很冰冷,也很滑腻。

可这种滑腻,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更像是水母亦或者是某种分泌物,总之,让人生理极为不适。

就在这时,

薛亮亮惊恐地发现,自己面前的女人,竟然缓缓抬起了头。

伴随着她的动作,

原本蒙盖在她脸上的红纱,

也缓缓滑落。

“嗡!”“嗡!”“嗡!”

白家镇牌坊上,那一侧的白灯笼,忽然转为了红色。

以它为起点,整个镇子内,所有民居门口壁龛内的蜡烛,也从绿幽幽的色泽转为红色,洋溢着一种既阴森又渗人的喜庆。

“吱呀……”

“吱呀……”

那些紧闭的民居门,在此时被缓缓从内部推开。

而原本就开着门且就坐在里面的女人,则缓缓站起身。

很快,

不同年龄段,不同时代打扮的女人,纷纷走出了屋门,踩着水槽上的青石板,来到了路边。

她们自镇上各个位置的民居出现,然后排着队,按照一样的速度,缓缓移动。

所聚集的方向,正是镇中心的祠堂。

虽然她们依旧全都闭着眼,也没人张嘴,但悉悉索索的声响,却不断在镇子里浮现。

起初,还很微弱杂乱,渐渐的,声音大了起来也逐渐整齐。

到最后,汇成了整齐的一声,如众人吟唱,响彻在白家镇上空:

“天官赐福,白家招婿!”

……

“喂,你好,我是李追远。”

“你好,请问你认识薛亮亮么?”

“认识。”

“我好像听过你的声音,我姓罗,我们是在哪里见过么?”

“您是,罗主任?我是昨天和亮亮哥在一起的小朋友。”

“哦,原来是你。”

“罗主任,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亮亮出事了,他昏迷时嘴里念叨着‘小远’,还念出了这个电话号码。”

“亮亮哥,他怎么了?”

“他在船上落水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医生说状况很不好。”

“我能去看他么?”

“可以,我马上派车来接你,给一个具体的位置。”

“石南镇史家桥,我们会在那里等车。”

“行。”

挂断了电话后,李追远马上竖起手臂,发现那印记早已完全消失,现在也没有再浮现。

所以,亮亮哥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位白家娘娘还记仇,又跑来报复他了?

但这不应该啊,不是都已经断了么?

李追远从口袋里拿出零花钱,对张婶说道:“张婶婶,我帮我太爷买包烟,再拿些糖。”

“好嘞,这就给你拿……喏,正好。”

“谢谢张婶婶。”

李追远将烟和糖放进口袋,表情凝重地向家里走着。

他隐隐察觉到,这件事应该和白家娘娘有关,绝不是简单的落水昏迷。

要不然,亮亮哥不会在昏迷无意识时,还念叨着自己的名字与电话。

最为关键的是,如果事情不够诡异,罗工也不会大晚上派车来接自己这个小朋友,他应该也是着急得很了。

回到坝子上,刘姨在收拾碗筷做着打扫,秦叔则在劈柴,这些都是因看电影而耽搁的活儿。

东屋灯亮着,门却闭着,柳玉梅和阿璃应该在屋内,今晚看完电影后,柳玉梅的精神状态就很不好。

李追远走到秦叔面前,开口问道:“秦叔。”

“小远啊,啥事?”

“不是我家的酱油瓶倒了,您会不会伸手扶一下?”

秦叔:“……”

“就是昨晚住我们这里的那个大学生,他出事了,现在人在医院里抢救。

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更不会告诉我太爷,所以,秦叔您能扶一下么?”

秦叔摸了摸口袋,拿出一些钱:“小远啊,是要给他交医疗费么,叔这里有一点,待会儿再跟你姨要一些,然后都给你朋友送去。”

“好的……谢谢秦叔。”

李追远只能点头,看来,只能去把太爷喊醒,问问太爷的意见了。

不过,太爷估计也没什么办法了,因为那天太爷也表现出了对白家娘娘的忌惮,选择了避退。

这时,东屋门被从里面打开。

已换上睡衣的柳玉梅,披着头发走了出来,她的眼眶还是很红。

“阿力,你跟着小远去医院送钱吧。”

“好的,我知道了。”

李追远很是意外地看向柳玉梅,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柳玉梅这次会这么干脆点头。

“小远,你等一下,叔去把自行车推出来。”

“不用了,秦叔,我们去村口马路南边的桥上等,会有车来接我们。”

“哦,那好,那我们走吧,要是回来得晚,你太爷醒了,你刘姨会帮你对太爷说的,不用担心。”

“嗯。”

“你需要去拿些什么东西么?”

“不用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离开前,李追远对着柳玉梅鞠了一躬:“谢谢奶奶。”

柳玉梅没做回应,转身进了屋。

等李追远和秦叔离开后,刘姨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将热水放在架子上后,她拿起梳子,走到柳玉梅身侧,帮她打理起头发。

岁月的年轮,会无情碾过所有人,柳玉梅去年头发还只是银灰色,可现在,只有表层还是这个色泽,梳子梳开,下面都是松软的白发。

刘姨梳着梳着,不由带上了些许哽咽。

“你哭什么?”

“没有哭。”

“呵。”柳玉梅将手中擦拭好的一块牌位,放了回去。

“我想知道,您这次为什么要答应。

就算三江叔不知道也确实和三江叔无关,可小远,毕竟也住在这里,他和三江叔还是亲族关系,万一……”

“我当然知道万一。”柳玉梅看着面前的一列列牌位,“可我今天心情不好,暂时不想去理会什么万一了。”

刘姨默默地梳头,没再接话。

柳玉梅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怎么,我这个老太太,已经老到连任性一把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不,您有,您有!”

柳玉梅站起身,伸手指着那一块块牌位,语气激动道:

“这帮家伙,当初自己带着船队,说去就去了,都没知会过一声,全家上下,不,是两家上下,全都故意瞒着我!

好嘛,一个个慷慨得很,死得一个不剩,留下我孤儿寡母的时候,他们可曾为我想过?

他们甚至连一点灵都不愿意留下,全都祭了出去,让我这几十年看着这些死气沉沉的牌位,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

凭什么只能他们任性,我就得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在这里,生怕出一点差池引起福运反噬。

这不公平……”

说着说着,柳玉梅眼里流出了眼泪,她一只手撑着供桌,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

刘姨心疼坏了,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少顷,

柳玉梅放下手,重新抬起头,看向这些牌位,笑道:

“呵呵,看见了没,看到了没有,你们不在了,这才过去多久啊,那群江底下的白老鼠,都敢爬上岸来恶心人了。”

柳玉梅神情变得肃然,眼神也变得凌厉:

“那我就一巴掌,给它抽回去。

让它们记起来,

这江面上,

到底是谁家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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