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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088(一更)

李清月话刚出口,又觉得这听起来不太对,声音低了下去。

因那回纥商人葛萨的缘故,李清月对于驮马的价格还是有数的,能够参与作战的马匹怎么说也要卖到两万钱以上,对应一下唐璿在梁州的种地所得,就知道这个数目有多可怕。

驮马的价格远逊色于战马,不是天生稍有残次,就是从战事中退役,可即便如此,那也不会低于八千钱,倒是驴子,约莫在三千钱。

怎么算在每人身上的负担也要两千钱以上了。

若按照这个数字来算,府兵家中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但自打她见闻愈多,也就越觉得这绝不可能是大唐的实情。

她那句问话被河上的风一吹,根本听不太清楚。

那汉子追问了一句她方才在说什么,就听李清月答道,“我是在问,只带一石左右的粮食,和大约一年的衣服,够吗?”

“往年都是这么带的。”他回道,“够不够的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决定的,到底是要打一年还是两年的仗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官府要打胜仗,总不至于让人饿死吧。”

“再说了,那出海作战总是能有些战利品的,总比……”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茬,没再继续往下说,也不知道是觉得这话不太适合在一个孩子面前说出来,还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说。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船队商贩头领的信号,干脆将袖子一挽,朝着下头的货舱跳了过去,结束了和李清月之间的交谈。

李清月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出神了一阵,转而朝着自己的下属问道:“他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什么意思?”

卓云和那几l个“保镖”空有武力值,却没参加过作战,对这个问题还真答不上来。

倒是澄心低声答道:“我猜他想说的是,总比镇压地方叛军要有进项。”

“……”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合理。

这些府兵最大的用处,便是能让大

唐在需要对抗境外威胁和境内作乱的时候,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募集起兵将。

那么除却对外的,好像也只剩下对内的了。

可这个答案,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当做出什么反应。

李清月朝着船舱走回去的时候,又不免想到了阿娘之前说起的话,就是苏定方带兵攻破百济后放任士卒在此地劫掠的那一出。

若从其引发的百济反抗军后果来看,彼时还身居洛阳的李清月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做出谴责,可仔细想来,他真的只是在让士卒发泄自己长期作战的情绪吗?

这原本是与李唐的军事奖惩法令相悖的。

就像,当此前弘化公主提及吐蕃用那等方式来促进将士作战的时候,不免让人感到其中有一种并未彻底开化的野蛮……

“算了,等见到老师之后再问吧。”

李清月摇了摇头,决定先不让自己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反正,到时候她也算是亲自来到战场前线了。

老师应当也已经在这几l个月内适应了从文职向着武职转换的结果,也随着征募来的府兵聚集于沿岸,和这些真正参战的将士有了一番接触。

他能给出一个答案的。

但李清月无法在一夕之间从黄河航船之上飞到青州,也就注定了她没法在此时就看到刘仁轨头疼的场面。

他看着面前的府兵名册,在夜晚的烛灯下怔怔出神。

别看他已经和周道务等人,在预计渡海的时间前,将此番出海作战的人数都给凑齐了。可刘仁轨不是个瞎子,这半年之间河南、河北、淮南三道对于出征高丽和百济的应对,都被他看在眼里。

也让他意识到,征兵这件事,和他之前经历过的管理地方,还有在中央对长安种种提出建议,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这里面的水真深呐。

“刘都尉,您在吗?”刘仁轨忽然听到外头的喊声,连忙应了一声。

就听外头随即说道:“又抓到个逃兵,您看怎么处理?”

“先带进来吧。”

刘仁轨将手边的卷宗名册都放在了一边,朝着外头吩咐道。

他话音刚落,外头的人便掀帘而入。

身着铠甲的巡营士卒乃是折冲府中常驻精锐,也因刘仁轨的到任而被选为了亲兵。

这些人平日里接受的训练、享受的伙食,都要比之寻常的士卒强上不少,以至于当他将人给拎进来的时候,这逃兵和守卒之间的身量真是好一番差距悬殊。

可当瘦弱的逃兵出现在烛光之下的时候,愤怒与绝望像是打翻的颜料盘,在那张被照亮的面容上四处上色,又让其显得极其醒目,在一瞬间压过了他身边守军的存在感。

更重要的是,刘仁轨认得他。

他刚抵达青州的时候还在此地找过领路的向导。

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瘦猴儿。

意识到这一点的刘仁轨忍不住离席而起,抬高了音调发

问:“你跑什么?”

大唐法令之中,对于逃兵的惩罚从来不小。

作战之时逃亡的要被斩首,镇守之时逃亡的要被流放。

此番调集的府兵即将渡海出征,那么若是按照严格一点的规则来划定,这就是作战逃亡!要斩首的!

就算他之前不知道这条法令,在进入这军营之中后应该也知道了,否则真对不起刘仁轨在这数月间让人教导的结果。

明知道被抓住就是死,为什么要逃?

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瘦猴儿眸光颤动,反而没了先前被抓住后的沉默。

他盯着面前这个主持此番府兵征集之人,目光在对方鞋子都没顾得上穿的脚上扫过,最后还是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要跳起来一般高声反问:“不跑能怎么办?”

“去年我堂兄参加了剿灭百济之战,但直到今年,渡海出战的阵亡之人都还没被记录在册,连个姓名和死因都找不到。我跑还能被亲人掩埋,若是日后风波平息,能侥幸被立个碑铭,不跑就跟我堂兄一个结果!”①

“我原本不想参战的。”他咧开了嘴,像是还有很多话想在此时激烈陈说,又想起刘仁轨自抵达青州到如今军营里的所作所为,都和他所在州府的官员不同,他不该将怒火全部发泄在他的头上。

只是这份情绪终究是需要一个出口的,他也没这个多余的精力去分辨他是不是好官。反正,他们终究和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

“我只是……”

只是想有个名字,也有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尾而已。

凭什么那些家中有钱的可以花钱买通相关人员,避开应征,他们这些人却只剩一个名头上好听,然而还没等从上一次的征兵中恢复过来,在并未领到出征的功勋之时,就已要面对下一次的麻烦。

悲愤的情绪因这场不成功的叛逃几l乎将他完全吞没,也就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那张长案扑了过去。

在那桌案之上,正放着一把光亮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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