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赵珩这等脸皮厚的,碰上崔相泫然欲泣的目光也无甚办法,举杯半遮嘴唇,讪讪道:“近日公事繁忙,朕心烦,有些……上火。”
崔抚仙说:“既然如此,陛下不妨传太医来为陛下诊脉?国事要紧,龙体康健更要紧。”
赵珩喝了口茶。
崔抚仙垂首,模样看起来很是为难。
半晌,他才犹豫着开口了,“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抚仙性格温和,看似毫无锋芒,在公事上却雷厉风行。
赵珩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放下茶杯,“你说。”
自从猜到赵珩将自
() 己置于险地是另有打算后,崔抚仙就不太担心赵珩的安危了,但……他头垂得更低,触目所及唯有膝下的软席,经纬分明,未凌乱僭越分毫。
“陛下正值盛年,内廷之事臣亦不便多言,只是凡事过犹不及,臣恐陛下一时贪溺伤身,”崔抚仙似觉这话难以启齿,还未说完,一缕红已从耳朵爬到颈上,“请陛下节制。”
赵珩闻言,许久无语。
他虽然不觉得不好意思,但实在是,有种淡淡的丢人感。
赵珩上辈子没有妃嫔,只有臣子劝他广纳后妃被他以心有所属不愿背弃旧人堵回去的时候,还从未有臣下劝过他要节制惜身。
他又不能和崔抚仙说他和姬循雅昨夜只是很纯粹地同床共枕睡了一觉,毕竟他唇上的伤口昭然。
见赵珩久久不言,崔抚仙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冒昧,连脸都泛红。
他本就白净,脸红起来就双颊就如火烧般明显。
“陛下,臣失言。”
赵珩摆摆手,“你是一片好意,但,”沉默一息,“以后别说了。”
他难道不要脸吗?
崔抚仙喏喃道:“是。”
君臣二人沉默许久。
崔抚仙悄然抬头,望向赵珩白得在日光下几乎透明的脸色,“陛下真的不必传太医吗?”
赵珩:“……”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来给朕添堵的吧!
“不必!”赵珩回答得掷地有声。
自昨夜后,姬将军再没住过寝宫。
倒不是姬将军不想,而是,轻吕卫阻拦。
或者说,在皇帝的命令下,轻吕卫阻拦。
轻吕卫皆为皇帝挑选的亲兵,日日伴驾护卫,据说周截云阻拦姬将军那日,赵珩就站在不远处。
帝王于阶上,目光冷漠地俯瞰着姬循雅。
姬循雅与之对视。
二人无言,中间却有暗潮汹涌。
利刃寒光似雪,将二人阻隔开来。
“将军在京中本有府邸,”迎着对方晦暗的目光,赵珩平静地开口了,“先前居住宫中,本已违制,朕碍于朕与将军刚回毓京,诸事繁杂,不曾开口。但现下诸事已定,请将军回自己府中吧。”
周截云面无表情地持刀,未曾因为皇帝这话而有任何波动。
他的职责是听命于陛下。
至于陛下和臣子间那点虚与委蛇暧昧纠缠的流言,和他没关系。
赵珩的视线太冷。
姬循雅忍不住眯了下眼。
他记得上一世,赵珩也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他们之间,也隔着刀刃。
区别在于,当年握刀的人是崔平宁。
如今崔平宁的骨头都烂成了一摊泥,他和赵珩之间,居然还隔着刀刃。
手指忍不住擦过腰间的佩剑。
真想,真想现在就将所有人都杀了。
可赵珩不愿意。
为
什么?
他就那么喜欢皇位,喜欢权势,喜欢留名万世吗?
姬循雅想。
倘若他现在动手,把这些碍眼的人都杀了,而后,将赵珩困于宫中,岂不是更好?
也免受了许多折磨。
冷风拂过他的脸。
赵珩看着他。
姬循雅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魔障一般,猛地回神。
赵珩就是痴迷帝位,就是爱自己的权势高过世间种种。
他既要皇位,又要挽山河于倾覆,更要名垂史册,创造不输他自己当年的功绩。
他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呢?”叶太后靠在软塌上,半阖着双目,淡淡地发问。
侍人垂首站着。
他面容普通,普通到了无论看多少眼,都难以记得他的长相。
“然后姬将军便离开了。”他回答。
叶太后掀开眼皮,嗤笑了声,“就这么走了?倒不像他的性子。”
侍人看着叶太后的神情,揣摩着上意,谨慎道:“陛下的厌烦已不言而喻,当时轻吕卫又持刀刃,姬将军若要入宫,除非将轻吕卫尽数除去,那,”顿了顿,“岂非等同于谋反?”
“他欺君罔上的事情干了岂止一桩。”叶太后笑,戴着护甲的手轻轻拂过身侧的软枕,“不过……”轻笑一声,再无二话。
不过,皇帝的胆量比从前大了不少。
大抵真觉得自己身后有了支持,能和姬循雅一分高下了。
也或许,是对姬循雅厌恶至极,连掩饰都不愿再掩饰。
无论是哪种,都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