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姬将军断言。
赵珩觉得姬循雅的笑容流露着几分得意,这种自得通常在他自己脸上,现在却被姬循雅夺了去。
赵珩顺手拿包扎好的手摸了下姬将军的脸,“将军说我是咎由自取,为何不觉得,”赵珩亦笑,带点沙哑的嗓音里仿佛有小刷子,蹭得耳廓都发痒,“朕是心甘情愿?”
姬循雅不喜欢赵珩这样轻佻的行事,他更爱看赵珩方才那般焦急惶然的模样,唇角笑意微敛。
手帕隔绝了触感,只觉得若有凉意传来,赵珩摸得就更肆无忌惮。
“将军,”他戳了戳姬循雅的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成功令不堪其扰的姬将军握住了他的手指,“眼下你我休戚与共,勉强也能算得上是刎颈之交了。”
冷冰冰的手指收拢攥紧,如被铁器束缚。
“将军眼下虽权势煊赫,威震宇内,四境宾服,然而一切皆是建立在,”
“建立在我未称帝。”姬循雅平静地接口,“若我欲改朝换代,则诸王并起讨伐国贼,”他看了眼赵珩,“是吗?”
赵珩颔首。
不论俩人你死我活的宿仇,和不发疯时的姬循雅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心有灵犀,不必多言。
“多谢陛下为臣筹谋,”姬循雅微笑,“不过陛下实在过虑了,臣待陛下忠贞无二,”赵珩忍不住摸了摸这个忠臣给自己脖子上留下的淤伤,“先前带兵入京,亦是为了清君侧的不得已之举,臣若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臣全族俱死。”
赵珩:“……”
你不拿你全族发誓还有点可信!
赵珩清了清嗓子,道:“将军的意思是,只摄政,便心满意足了?”
姬循雅碾了碾赵珩的手指,恭顺答道:“能得陛下屈尊,臣受宠若惊,再不敢奢求其他。”
赵珩虽然很想问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屈尊了,但眼下此事不要紧,便难得好脾气地当没听见,话锋一转,“将军,可知,昭朝危在旦夕?”
姬循雅惊讶地看了赵珩一眼,“臣不解。”
赵珩知道他装傻,懒得再废话,直接道:“朕看过自明德元年以来的收支,历年来一直入不敷出,各地收上来的税银一年比一年少,眼下国库存银只剩五十万两,若明年依旧如此,连几个月都难以支撑。”
姬循雅看赵珩。
因为近在咫尺,赵珩能清晰地看见姬循雅眼中的笑意。
却并非幸灾乐祸。
所以他到底一直在傻笑什么?
皇帝陛下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姬循雅看他的疑问。
姬循雅点点头,示意赵珩继续说。
赵珩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只顾着笑,根本没听。
“除了财税,”赵珩撑着坐起来,素日里懒散得没骨头似的人提起国事却一反常态,正襟危坐,腰背玉直,“田土日益减少,然百业不兴,其中必有蹊跷。吏治更不堪,”他顿了顿,“谄媚奉承,媚上欺下者多,能尸位素餐,都算得上清廉有德了,干吏少之又少。”
“军队,”赵珩按了按眉心,“无需我提,将军亲眼所见,比我更清楚。”
他皱着眉,神色虽有几分疲倦,却不见颓唐。
姬循雅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弯了弯唇。
不知为何,但很想笑。
赵珩无言片刻。
姬循雅真疯了。
或许是他一言难尽的神色过于明显,姬将军道:“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赵珩道:“朕想说,将军所见的山河万里,如今不过是一摇摇欲坠的空架子,即便将军兵力雄厚,如此空有其表,内里早就腐化不堪的朝廷,不日,便会轰然崩塌。”
“到那时,即便将军没有谋朝篡位的意图,诸王仍会群起而攻之。”
诸王皆知,如今的昭朝就是一个烂摊子,谁都垂涎王位,又谁都不肯接手。
与其费心尽力力挽狂澜,亦不一定能登基称帝,不如眼睁睁地看这庞然巨物崩塌后,再出来整顿山河。
至少,占大义之名。
姬循雅看着皇帝,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听赵珩同他商讨国事,很有几分新奇,“陛下的意思是,”赵珩抬眼看他,“在担心臣?”他刻意曲解了赵珩的意思。
赵珩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是。”
姬循雅伸手,推了推皇帝的唇角,让他笑得更好看些。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姬循雅道:“陛下是想说,臣上了陛下的,”声音蓦地一顿,“船,若不与陛下风雨共济,臣与陛下皆要死。”
“可若事成,将军,权掌天下,名篆青史,身前事,身后名,俱无需再忧,”帝王循循善诱,“俯仰不愧怍天地苍生,岂不比,操控一摇摇欲坠的朝廷,来得更好?”
姬循雅点点头,“陛下说的动人。”
他的态度却没有被打动的意思。
他看着赵珩的眼睛,缓缓地笑了起来,“若臣只想偏安,不,若臣只想浑浑噩噩,向死而活,又当如何?”
话音未落,他的表情微变。
手指一转,脱开姬循雅的束缚。
那只被手帕包裹的手潜入衣袍下摆,深入其中。
赵珩笑叹一声,像在看个暴殄天物,年幼无知的少年,“将军,这世间有许多事,比死更有趣。”
他声音含笑,却有些黏腻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