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挣不开,赵珩便放松地躺着,任由姬循雅将自己拽到他面前。
顺势摸了摸姬将军的脸,只觉从眉眼到鼻、唇无一处不好看,皮肤触手温凉,如块人形的寒玉,时下暑气正浓,赵珩忍不住多贴了会,笑道:“朕在想你。”
姬循雅嗤笑一声,“想怎么杀臣?”
赵珩被戳破心思亦不慌乱,姬循雅不信他说的才正常,若信了,那才是病入膏肓,拇指压了压姬循雅唇角的伤口,帝王眼中俱是柔和笑意,坦然道:“朕却舍不得。”
眸中笑意潋滟若春水,沁得人周身都酥麻,姬循雅只觉喉咙干痒,余光瞥过桌案,见桌上还摆着两盏茶,便微微直起身,拿过离赵珩更近的那杯,仰头一饮而尽。
赵珩摸姬将军脸的动作一顿。
若他没有看错,刚刚被姬循雅饮尽的茶,是他喝剩的那杯。
大约是不经意,茶杯抵在唇上,连方向都和赵珩是同一面。
赵珩纳罕地看着姬循雅,当年连情势紧急时,姬循雅用他的水囊都要拿手帕将水囊口边缘反复擦拭几遍,用完也需仔细擦拭过才还给他,如今却半点不在意了。
转念一想,人活两世,脾气总会随和些……吧?
“咔。”
茶杯被姬循雅随意放回桌上,他注意到赵珩的目光,疑惑地问:“怎么了?”
赵珩由衷道:“天热,将军真是口渴得厉害。”
姬循雅垂了下眼,没顺着赵珩的话说,却突然问道:“陛下与崔大人相谈甚欢?”
赵珩看他,“哦?”
姬循雅说话时神情很平静,语气也寡淡无波,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然而问得极突兀,倒显得欲盖弥彰。
姬循雅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珩一下来了精神,似笑非笑地问:“将军该不会是……”
“没有。”
话未说完,便被姬循雅截断。
赵珩仰面,见后者长睫向下压着,似在遮掩情绪,竟有几分清润动人之感,没忍住又捏了捏他的脸,故意道:“将军该不会是怕朕重用崔卿,冷落了将军吧?”
他原本想说吃味,奈何他和姬循雅的关系实在用不上这般亲昵的形容。
姬循雅攥住赵珩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往边上一挪,“陛下,多虑了。”
赵珩抬腕,却被攥得更紧,他轻笑了声,看姬循雅的眼神纵容又无奈。
姬循雅皱了下眉。
赵珩看他时并不在像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无足轻重,但深得帝心的玩物。
“诚如将军所言,朕听崔卿一席话,的确心情愉悦,如沐春风,”帝王在他发凉的注视下弯了弯眼,“像崔卿这样的翩翩君子,任谁与之相交,都,嘶——”
他霍地转头看去,但见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被送到了姬循雅嘴边,姬将军念及他们君臣“情深”,毫不客气衔咬住一口。
手腕内侧肌肤细腻
,比别处更不耐疼。
尖齿威胁般地往里一抵,姬循雅的话音听起来模模糊糊,“既然陛下圣心大悦,何不留崔大人用晚膳?”湿冷的触感擦磨皮肤,似水蛇蜿蜒游走,令人头皮发麻,比被咬一口更难捱。
越说越阴阳怪气,竟当真如情人间的哀怨痴缠。
赵珩被自己的念头恶心得打了个寒颤。
他比谁都清楚,无论姬循雅是不是姬景宣,都非但不会对他有情,反而满腔深恨,未伤他性命,不过是权衡利弊的考量。
至于,湿软拭过伤口,赵珩耐得住疼,却极讨厌这种似有还无,牵连不休的黏腻感觉,他忍耐地皱了下眉,至于如今这种诡异局面,姬将军或见色起意,或想用这种法子羞辱他一番,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但赵珩不介意。
死而复生已是幸中之幸,更何况垂涎了两世的清绝美色触手可及,赵珩简直想回北澄给自家祖宗神上二柱高香。
望海阁,赵珩猛地想到,望海阁里还有一尊神像。
那就明日去望海阁祭神吧!皇帝心情愉悦地想。
“将军是想听,朕与崔卿聊得入神,忘记了用膳这桩微末小事,”对赵珩而言,用膳还真算不得小事,“还是想听,崔卿恪守臣道,不肯逾矩,朕苦留不住,只好放他回去?”
话音未落,赵珩只觉臂上骤然一重,武将长而有力的五指紧紧嵌入其中,稍稍用力,直接将他扯到自己膝上!
姬将军精于弓马,大腿肌肉强健有力,躺着比枕头舒服太多,赵珩怔然一息。
而后,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端正躺好,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姬循雅:“……”
强行忍住去摸赵珩下颌的冲动。
他方才不虞,若现在主动去碰赵珩,岂非显得他主动低头?
姬循雅垂首。
随着主人的动作,长发散落,擦过赵珩的面颊,微微痒。
对上姬将军清寒秀丽的眼睛,赵珩心情更好,“自然都不是,”姬循雅离他不远不近,恰好够他抬手摸到,赵珩就去把玩垂下的长发,沿着柔长发丝一寸一寸往上摸,低笑道:“是朕想同唯谨一起。”
赵珩细长白皙的手指上绕着几缕长发,姬循雅移开视线,淡淡道:“在书房用膳,恐怕不合宫规。”
“没有这条规矩,”赵珩道,他不知有没有,遂毫不在意地补充,“从今日就没有了。”
赵珩往里靠了靠,毫不意外地感受到枕着的肌肉僵了一瞬,硌得他甚至有些疼。
“传膳吧将军,”赵珩的声音有些含糊,他自小长在北澄,无人教他齐国雅言,之后虽又说了十几年官话,端正威仪,但不刻意板着时,尾音总爱往上扬,他现下又不好好说话,听起来就格外腻人,“朕等将军许久,等得饥饿难忍。”
姬循雅二指钳住他的下颌,防止他再往里贴。
幽幽的目光在面上剐蹭。
“好。”姬将军微笑道:“传膳。”
候在外间的是从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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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力道刁钻古怪,锢在两肩上,如一道枷项,令他动弹不得。
姬循雅温柔似水地向他笑道:“臣恐陛下与旁人谈得太累,想让陛下多歇歇。”
“唯谨的好意,朕心领了,只不过等下有宫人进来,朕与将军如此,似乎有些,”赵珩顿了顿,“有碍观瞻。”
姬循雅垂眼,“臣不过一届武人,久在苦寒之地,鄙薄粗陋,自然比不得朝中文臣风华过……”
赵珩看他这幅模样,只觉心痒且颤,仿佛看见了条花色艳丽的毒蛇在自己面前装可怜,想碰又不敢,遂立刻道:“好,都好,随将军高兴。”
长睫轻颤。
姬循雅忽地发现赵珩心志虽甚坚,有时难以回转到了令他恨不得将赵珩骨头都碾碎的地步,但,对于示弱者的请求,往往不会忍心拒绝,甚至,还会额外宽纵。
无论面对是燕靖思,还是何谨,亦或者崔抚仙,皆是如此。
只不过,姬循雅无声地冷笑了下,处于劣势的明明是赵珩,该赵珩为了活下去费尽心思,向他献媚乞怜。
不多时,即有宫人送膳食进来。
姬将军盛名在外,诸宫人屏息凝神地进入内室,连头都不敢抬。
头垂得极低,因角度的缘故,即便再不敢看,也见正襟危坐的姬将军膝头压着个毛茸茸的东西——竟是陛下!
宫人瞳孔猛缩了下。
姬将军据北方,拥毓京,禁锢帝王,窃国操柄。
他与皇帝,本该有切骨之恨,不世之仇,而今,却放任赵珩躺在他膝头,肆无忌惮地把玩着他的长发。
姬循雅注意到宫人惊愕震悚的目光,忍不住弯了下唇。
笑完又觉得自己荒唐,收敛了唇角笑意,语气平平地说;“陛下,该起了。”
赵珩躺得正舒坦,舟车劳顿他也觉得疲倦,方才两人半天不言,四下寂静,便滋长了好些睡意,随口撩闲道:“不喂朕?”
姬循雅眸光暗了下。
赵珩言词轻薄举止随意的毛病可能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掐着赵珩下颌的手指施力,“陛下想?”
两腮发紧,赵珩被他捏得睡意全无,含糊道:“玩笑而已。”说着,往边上偏头,躲开了姬循雅的手。
他如耄耋老翁般慢吞吞地爬起,坐直。
姬循雅盯他看了半天,终是站起,走到赵珩身侧,将他滚成一团的衣袍粗暴地扯平。
赵珩也不反抗,由着姬循雅做,余光扫过后者清丽的脸,戏谑道:“若将军在后宫,可封,”姬循雅动作一顿,“贤妃。”
“贤妃?”姬循雅不阴不阳地问。
赵珩点头,“贤。”
姬循雅冷笑,“四妃之一,陛下果然看重臣。”
赵珩沉默几秒,话锋一转,“净手用膳吧。”
他大概是脑子出了问题,
() 不然为何会以为姬循雅不因帝王妄言他入后宫而怒,却为位分不高而生气。
四妃,赵珩还思索了几息,也不算低啊。
而后思绪一滞。
我真的被姬循雅传染了。赵珩悲哀地想。
姬循雅这辈子都不会入后宫,他竟还认真想了片刻位分。
病得不轻!
他不说话,姬循雅便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愈发黑沉。
两人净过手,安安静静地用饭。
姬循雅瞥了眼赵珩。
皇帝正在专心地吃一只蟹肉银丝卷,点心上锅蒸熟,半点不觉腻,高温蒸过后蟹膏通红,蟹肉细腻弹牙,先能尝到一丝清甜,而后才是饱满油润的鲜美。
注意到他的视线,赵珩略微抬眼,示意他有话便说。
姬循雅收回目光。
他一直都很好奇,赵珩的心是不是和别人生得不同,或者根本没长。
姬循雅耐性地等赵珩吃了大半,才慢悠悠地开口:“陛下。”
赵珩闻言以一勺汤为结尾,待咽尽,才笑问:“什么事?”
“自陛下南巡,”南巡二字说得极润泽动听,“京中空置,臣恐有奸贼之徒混入其中,便命人先关闭各宫门,仔细搜查。事关陛下安危,请陛下恕臣事先未向陛下秉明。”
赵珩嗯了声,视线落在一做成桂花形状的点心上,黄澄澄的,金桂甜香四溢,勾得赵珩想再尝一口。
有点远。赵珩道。
而后又道:“且陛下才刚回京,人心浮动,为防宵小进谗言以污圣听,朝臣百官,”赵珩抬头,终于看向了他,“陛下暂且不要见了。”
两人对视。
姬循雅扬了扬唇,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赵珩。
他想看,赵珩露出别的表情。
愤怒的,无可奈何的,厌……姬循雅呼吸沉了一息,旋即又如寻常。
赵珩启唇。
姬循雅喉结滚动,赵珩道:“将军,把那碟桂花点心给朕。”
姬循雅迟缓了眨了下眼睛。
“对,”帝王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惊喜,“就是你正前方那碟。”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