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晃了晃酒杯,“朕喜不自胜,竟未觉察出,”他笑道:“朕先前荒唐,误解了将军一片忠心赤诚,待回京后,朕必发明旨,将姬卿封号改为宸,卿以为如何呢?”
此言既出,殿中已是一片寂静。
诸多封号中,以宸字最贵不可言,太祖唯一的皇子,之后那位世宗文帝,在未入主东宫前,封号就是宸。
赵珩显然不是引太祖旧例,把姬循雅当子嗣看,总不能真是……朝臣喉头紧张地滚动了下,动了禅让之念吧?
至于赵珩说着说着就称呼姬循雅从将军到姬卿,反而是一件极其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赵珩是活生生的人,俩人不过两寸之距,说话时再小心,也有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姬循雅面上。
姬卿?
这么唤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凡赵珩知道名字的,总能
() 得个以卿相称,算不得贵重,更非特例。
还不如将军顺耳。
姬循雅垂了下眼,含笑道:“陛下,臣甚喜受恩二字,这封号乃太祖亲拟,臣感恩戴德,不敢忘怀。”
赵珩闻言亦不勉强,宸字虽然的确是他提的,但此事传扬出去,世人只会觉得是姬循雅跋扈,无比真挚道:“以卿之功绩,自然什么封号都配得。”
“臣不敢。”姬循雅驯顺回答。
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赵珩心说。
两人正在说话,有侍人上前奉酒。
赵珩握着酒杯,漫不经心道:“卿万事皆好,唯过谦……”
话音未落,变故陡起!
方才那正毕恭毕敬给赵珩倒酒的侍人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立时从酒壶下方抽出把匕首来,猛地朝端坐着的皇帝扑去!
匕首寒光四溢,直直朝赵珩心口刺去。
“护驾!!”
“陛——”
赵珩听到声响转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脸上流露出了抹近乎空白的茫然无措,“将……”
下一秒,利刃入体,如穿透张宣纸似的轻易。
血溅满座。
姬循雅放下手。
几滴血落在赵珩苍白的下颌上,明明只是温热,皇帝却仿佛被烫到了,猛地缩瑟了一下,“将,”他喉头干涩,半晌才颤抖着将完整的词句说完,“将军。”
他看不见,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是刺客刺杀他,又被姬循雅当众杀了。
刀挺快,赵珩起了几分兴致,不知近三百年后的兵刃,与他当年的刀剑有何分别。
腥气蔓延,与满殿雅致馥郁的熏香混合,甜中带腥,呛得人阵阵反胃。
众臣如初梦醒,面无人色地向上看去。
刚才还活生生的侍人……不,刺客,此刻正以一个相当诡异的姿势俯压在御案上,三尺青锋从他后颈刺入,贯喉而出,直直插入桌案。
血液喷涌,顷刻间就在他身下洇出一滩血。
不需人吩咐,立时上来几个军士,见怪不怪地拔剑抬尸。
殿内无声,如同一巨大的棺材,将在场诸人尽数钉进其中。
“陛下,”姬循雅开口,“是臣疏忽,竟令刺客混入太极宫,请陛下降罪。”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袖中拿出条帕子,他倾身,素白的缎帕几要擦过赵珩的脸。
不料刚刚还吓得一动不动的赵珩倏地往后一退,他退得太远太极,身形不稳,一把按住了桌案,又猛然抬手,再出声,已是满口轻颤,带了几分压抑的哭腔,“朕……”
姬循雅目光在赵珩脸上游走。
他半点都不信赵珩,但不妨碍他欣赏赵珩表演出的恐惧。
似天然而发,毫不造作。
“陛下受惊,不若,臣先送您回潜元宫,”姬循雅很喜欢他这幅样子,语调愈发低柔耐心,哄着道:“可好吗?”
赵珩强压着颤抖,“朕,朕不必将军相送。”
姬循雅轻叹。
众臣心跟着一紧。
在场皆是累世公卿的勋贵,便是从前也害过旁人家破人亡,但何尝亲眼看过杀人,还是这样,半点不体面,鲜血淋漓的杀法。
姬氏自降昭后其子孙虽有官职,却不问庶务,历代皆以清谈读书为要,也算得上清贵的诗礼之家,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杀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疯子!
就在众人以为姬循雅将动怒时,他却温言道:“既然陛下不想,臣不敢强求。”
皇帝被吓狠了,只觉眼前这个是毒蛇豺狼,殿中那群是只会明哲保身指望不上的废物,慌不择路地说:“朕要燕靖思送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