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先前的臆想中,赵珩每次失去意识前还会意犹未尽话还未说完,今日却希望自己马上就去死。
心道朕一定是病糊涂了,才会生出如此不吉的臆想!
然面色殊无变化,道:“你叫什么?”
赵珩自认为和颜悦色,落到这小太监眼中却和要命的厉鬼差不多。
他躬身,结结巴巴答道:“奴婢,奴婢何谨。”
“锦绣的锦?”
“回陛下,是谨言慎行的谨。”何谨道。
赵珩想起何谨方才说皇帝生前不修德,弯了弯眼,笑道:“倒不十分谨慎。”
何谨听得出赵珩话音中的笑意,害怕非但没散,更多了几分惊惧。
虎豹临阶前,尚心情调笑,莫非是皇帝饮下的毒酒没能把他毒死,却毒伤了脑袋?
皇帝先前若有现在一半镇定,何以到了要饮鸩自尽的地步。
赵珩看不清何谨变幻莫测的脸色,他此刻连何谨都要看不见了。
干坐着等死实在无趣,赵珩随意问道:“你先前所说的叛军都是些什么人?”
舌尖发麻,他每个字都说得很缓慢。
皇帝问,叛军是何人?!
何谨被惊得一瞬间忘了惶恐,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帝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眉眼弯弯地看他。
青年帝王生得极好,轮廓深刻而俊美,因着太-祖母族出身北澄,大昭王族与北澄之间婚嫁不少,皇帝身上或也有些北澄血脉,传闻中异族奉蛇为神,妖异而神秘,帝王英挺无双的样貌之中就又增了几分颓靡艳气。
何谨悚然。
即便皇帝从不视天下臣民为自己子民,可大厦将倾,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怎么还笑得出来。
姬氏在曲南起兵三月后,战报日日都被八百里加急送到宫中,纵然皇帝不理朝政,也绝不可能不知道叛军的情状,除非——
何谨浑身巨颤,除非面前人根本不是皇帝!
九五之尊亦不过肉体凡胎,只要是人,饮下毒酒就不会不死。
眼前人既非皇帝,那他是什么?
卡在肌肤间的翡翠愈发冰冷,森森寒意刺得何谨不住地发抖。
何瑾想起守夜时,同伴的几个小太监觉得干站着无聊,便聚在一起讲志怪异事。
说那修为高深的妖物,最最喜欢披起美貌皮囊,来蛊惑玩弄人心。
赵珩虽看不清何谨的表情,缺能猜到自己将这少年吓得不轻。
他可不愿意之后的一两个时辰都在何谨惶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中度过,于是语调放得更缓,几乎是循循善诱了,笑问道:“为何不言?”
何谨双膝发软,扑通一声伏跪在地,急声道:“陛下,叛军名靖安军,原是曲州驻军。先前国舅与曲州守起了龃龉,”他生怕说慢了一点就被眼前的妖物剥皮剔骨,“之后曲州守,便是这叛军的头目,竟自封靖安将军,鼓动曲州军
与他北上,打着靖难安平的旗号谋反!”
赵珩唇角的笑意稍敛。
子不语怪力乱神,赵珩自知无论如何也难以弄清他为何能屡屡醒来,便干脆将短暂清醒中发生的一切都当成臆想。
倘若,不是臆想呢?
赵珩垂眸,语调愈发和缓,“昔日朕……太-祖曾言曲州乃咽要所在,兵家必争之,太-祖御极后立训,明言非赵氏宗亲不可为曲州守,竟是祸起萧墙了吗?”
何谨不知眼前身份不明的鬼魅之物怎么会对太-祖皇帝的往事一清二楚,恐惧更甚,忙道:“陛下,曲州守并非宗亲贵胄,而是您违制简拔,简拔的官员。”
好,特别好。
不是同室操戈,乃是引狼入室。
赵珩本想扯唇一笑,奈何他能动的部位愈发有限,只勉强勾出了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何谨道没敢看赵珩的表情,赵珩既没让他停,他就将自己所知全说了出来,“他不仅领兵入京,还派兵大肆寻找太-祖陵寝,奴婢听奴婢义父说,此逆贼打得是挖坟掘尸的主意!”
太-祖皇帝本人:??!
“谁的陵寝?”赵珩险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谨战战兢兢有问必答,“太-祖的陵寝。”
逆贼安敢!
赵珩想拍椅而起——没起来。
赵珩经历过群雄并起,诸侯割据的乱世,王侯们沉溺于享乐,要死后也如生前一般欢愉,遂以山为陵,将陵墓修缮得极尽豪奢,陪葬品更数不胜数,于是,这些高陵大墓就吸引来了些诸多盗墓贼。
赵珩绝望地闭了下眼。
若能只盗取陵墓中陪葬珍宝便离开,这盗墓贼也算得上矜持守礼,但昭人习俗是给死者以金玉裹身,口含明珠下葬,他的太子是万里挑一的孝顺儿郎,赵珩嘴里含的东西有多价值连城他自己都不敢想。
既为财物而来,怎能放过搜刮他的尸身?
难怪国师说他二百年后有一大劫,他还想着生前无需在意身后事,就没有理会。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无半点识人之明。”赵珩有气无力地喃喃。
纵然此人不一定是皇帝,何谨溜须拍马的习惯已深入骨髓,下意识劝道:“姬氏心机深沉,最善作伪,莫说您一时惜遭了蒙蔽,就是太-祖这般英雄人物,不也在姬循雅自尽后还给姬氏加恩封王,若非有太祖的先例,您也不会轻信姬氏。”
天下初定,尚有未宾服之地,朕对怀柔对待姬氏意在笼络人心——赵珩思绪忽地顿住,不可置信道:“你是说这位所谓的靖安将军,是姬氏族人?”
“是,”何谨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觉得殿中阴冷不少,“正是本代承恩王。”
赵珩被生生气笑了。
这就是他的好儿孙,当真有出息。
何谨觑着赵珩的脸色,正要开口,忽闻一阵震天喧腾。
马蹄声笃笃而来,听声音,竟越来越近。
靖平
军入城了!
何谨脸色惊变,他迅速看了眼宫漏,竟比李纹告诉他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
何谨咬了咬牙,心道是我蠢。
李纹若真有通天之能,岂会死于乱刀之下,被砍成一滩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