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悲伤中的青年女子发现不对劲时,一抬头周围的环境完全变了;
公园绿荫消失不见,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洁白的浓雾。
耳畔有风吹动铃铛的清脆碰撞声,以及木辙滚动的声音,她带着泪痕的通红眼睛不由睁大,呆愣愣地看着不远处——
浮动的白雾之中,刷得红白相间满是符纹的中式木车若隐若现,随着轱辘滚动,长长的红绳结与灯笼、黄符如同流苏羽毛不停摇晃;
木车上半部分的八角龛是个猫脸,在镂空中旋转。
隐约能看清一排字:猫猫香火店。
八角龛之上坐着个人身猫脸的妖怪少女,翘起的小腿轻轻摇晃,她肩头闪烁着一团黑蓝光芒。
光团一跃跳到地上,变成只深蓝到显黑的发光小猫。
小黑猫带着张白色的笑脸面具,四蹄跑动尾巴摇晃,而后又提起前爪直力行走,活像动画中才会出现的怪猫形象。
青年女子看得愣住,心跳加快;
她手背忽感到发痒,似被一片羽毛扫过,低头一看,她的视线对上一团白光。
一只身体莹白发亮、猫脸上却挂着个哭泣的黑色面具的怪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用尾巴在她手背轻扫。
哭脸面具的怪猫口吐人言:“你哭什么呢喵?”
女人骇得腿一软,歪坐在地上。
她没感觉到痛,就像坐进一团棉花里。
“你…你们是鬼怪?”
“若你所见——”白猫伏灵一跃而起,尾巴上的魂火如同飘带:“不是你自己签订契约、召唤吾主的喵?”
“是真的…黑猫的都市传说居然是真的…!”女人直直盯着八角龛上的妖怪少女,喃喃自语,同不久前几个被吓得乱叫唤的高中学生不同,她非但不害怕,眼神中还迸射出狂热:
“黑猫!求您帮帮我吧!”
女人呆住的间隙,虞妗妗也在打量她。
她这一次的契约者看起来状态很差,如果说沿着契约之线反馈给她的感觉,就已是粘稠古怪、腐朽不适,面对面接触后便更为明显。
虞妗妗也说不清女人身上的气场到底属于什么,不像是阴气煞气,说难听些会让她想起污水泥沼垃圾堆……这类藏污纳垢的污秽之处。
心里生出好奇,她开口问道:“你所求之事为何?”
“同我契约,让我帮你,会失去一些东西——你要考虑清楚。”
女人急切点头,表示自己愿意。
无论失去什么,她的境况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凸起弧度的腹部,眼神晦暗不明:“几位妖怪大人,我的诉求是弄清楚我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怎么才能把它取掉?我很确定我不是怀孕了!”
“还有…我想知道我丈夫,到底是人还是鬼?!”
青年女人说自己叫尚雪,结婚二年,今年30岁,在南城一家中型企业当白领。
她的丈夫是同企业不同部门的同事,二年前在一次企业聚会上相识,谈了一段‘办公室恋情’。
在外人眼里,尚雪眉眼间带着一股明亮的英气颇为动人,但也算不上大美人,更何况她的原生家庭情况还很一般,并非富家女,快二十岁的年纪也不占‘优势’;
相反她的丈夫条件就好很多。
男方的父母做生意开厂,在南城有房有车,外貌端正没有明显短板,最重要的是年纪轻轻就当上部门经理,在不少人眼里算是优质男。
两人结合,很多肤浅的长舌头背地里说尚雪‘高嫁’,命好。
然而结婚二年,尚雪却无时无刻都在恐惧、惊疑;
口口相传的好男人好丈夫,成了她无处躲避的噩梦!
尚雪说了两句,情绪又有些崩盘,抽噎着语无伦次: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觉得我疯了、有被迫害妄想症,说冉建舒对我够好了……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真的有病,精神出问题了…我分不清…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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缔结契约后,摄魂不会伤到契约者的魂魄本源。
获得了尚雪的同意,虞妗妗走到她身边,用葱白指尖点住她的眉心。
下一秒,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潮水涌入,尚雪的人生轨迹如同播放的电影、走马灯,在虞妗妗的脑内缓缓铺开。
尚雪读初二时,她母亲就因意外去世,没过两年,父亲便有了第二春再娶,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大,不仅高中成绩下降不如过去优秀,青春期她也一直没谈男朋友。
读完研究生后,她就进入了现在的企业。
工作起初,尚雪劲头十足,同时工作能力在同期员工中也数一数二,但她发现无论自己多努力,最后功劳总落不到自己身上。
有升职加薪的机遇,往往都是男同事优先。
几次下来,尽管尚雪明白职场中就是存在隐形的歧视打压女职员,但她还是无比郁闷。
后来带她的女领导隐晦提醒道:‘咱们女人在职场里打拼不容易,总吃暗亏。虽然姐话不好听,但你要想改变现状还是得尽快有个家,把孩子生了,否则上面会一直压你…’
原来像尚雪公司这样的大企业,产妇员工待遇高还有休假,对员工来说是好事,可老板不乐意。
碰到有能力的年轻女员工,资本家老板们总会以此为借口,说什么‘升职之后工作忙,没有时间谈恋爱、请产假、照顾孩子……’等等一类的屁话。
虽说女员工结婚生子后,这样的不公和歧视并不会完全消失,但比之前好很多。
故而尚雪又愤懑又无奈,渐渐也开始出席公司的聚会,结交青年男女。
在某次聚会中,她和现在的丈夫冉建舒相识。
() 虞妗妗直接读取尚雪的记忆,是以第一视角去看她的过去,就像灵魂进入了尚雪的身体,变成了这个人。
冉建舒时年28,比尚雪大一岁,他和尚雪不同并不抗拒恋爱,之前有过几任女朋友,只是最终都没成。
由于对方年轻有为,又比自己职位高,最开始尚雪根本没考虑过他们俩之间会有联系,是对方主动加了她好友。
冉建舒坦言,说他参加公司聚会,也是因为年纪大了迟迟没能成家,家中父母着急抱孙,天天催他找对象;
他说对自己有好感,希望能以结婚为最终目标接触。
尚雪觉得他为人不错,况且自己也想尽快稳定下来,两人很快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相恋一年,冉建舒对她很好,而且颇为绅士,从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尚雪觉得对方尊重自己,对待感情也认真。
当冉建舒向她求婚时,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段看似很好的姻缘,竟成了自己噩梦的开端。
冉建舒的父母虽经营厂子,家境远比自己家好,但二老并不端架子,为人随和、相处起来很舒服,也赞成两人结婚。
他们唯一着急的就是子嗣问题,希望两个年轻人成家之后,能够尽快备孕生子。
二老:‘小雪,你和建舒都二十七/八了,再过两年可就二十多了,到时候再生身体机能下降不说,还耽误你们工作!你们生了娃娃要是忙起来没时间带,我们老两口都能帮忙!你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
两个老人都这么说了,尚雪也不抵触生子,自然同意下来。
可婚后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一件让她觉得古怪的事。
和丈夫结婚之前,尚雪没有交过男友,自然也就没有过性/生活。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大概理论她还是知道的。
然而婚后一两个月,丈夫似乎都没和她真正同房,两个人每晚纯盖棉被睡大觉!
起初尚雪觉得,是不是丈夫有这方面的隐患,出于自尊心瞒着自己,她隐晦询问了几次,渐渐觉得男友似乎不是有隐疾,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者说,冉建舒不知道结婚之后想要生小孩,还需要有性/生活!
这太荒谬了!
尚雪并不觉得丈夫这是单纯,反而觉得实在古怪。
她不信现代社会还有如此纯洁之人,活到28岁,连最基本的生理知识都不知道,更何况丈夫之前可是交过女友!
被她点破之后,丈夫似乎自己去网上学了一段时间。
这不学还好,学完以后,尚雪才真正觉出些可怕来……
夜晚关了灯,有鼻息声在黑暗中响起,尚雪在黑夜里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出冉建舒的轮廓和大概行为;
但她知道丈夫正像野兽一样,用鼻子反复闻她的气味,像在判定一件物品,完全不像个人类会做的事情,一股股湿气洒在皮肤上都令她浑身不适。
冉建舒每每凑近她,她还能闻到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很像自己小时候住在农村,家门口那口烂泥塘子里散发出的死鱼虾蟹的气味;
真拽着对方衣服仔细嗅,又只能嗅到洗衣粉的清香。
尤其是冉建舒的皮肤摸起来也滑溜溜,仿佛没什么毛发和皮肤该有的粗糙感,闭着眼感受,像某种非人的水生生物。
冉建舒的亲吻湿冷滑腻、像一团烂泥巴覆上她的皮肤,黑暗中尚雪的心中难免生出抗拒之情;
可她就像遭遇鬼压床,脑袋里一片浆糊,四肢沉重无法伸手把人推开。
大多数时候,后半夜尚雪会陷入昏睡,只是睡得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自己坠入了粘稠的泥沼,变成一只水塘里的鱼、或者是青蛙一类,能在梦里看到从未见过的漆黑的山林树荫,以及天际惨淡的月光。
第二天醒来,除了精神上很累,白天总是犯困,尚雪从未有身体上的感觉,也不记得后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像小说里的事/后描写、以及成年人朋友之间打趣聊天时也会谈谈感觉,和她大相径庭。
几次之后尚雪难免怀疑,自己真的和冉建舒有过性/生活吗?
如果没有,冉建舒岂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
他到底是身体有疾,还是什么情况?每次自己都会做的怪梦、和那种粘稠恶心的怪异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尚雪有太多疑问。
一个念头某天在她脑海里冒出:
冉建舒不像个人!
或许是因生出这个念头,从那之后尚雪越看丈夫越觉得不对劲。
尤其到深夜,冉建舒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呆板僵硬,她偷偷观察过很多次,发现冉建舒能保持视线不转,一分钟都不眨眼睛!
自己有时候呼喊他的名字,他还要反应一会儿才迟钝扬起笑容,问自己叫他有什么事?
可那笑容落在尚雪的眼里,也是无比僵硬诡异!
她常常被自己的偷窥和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次数多了,冉建舒也感觉到了什么,好几次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对方会突然扭头和她对视,在她心脏狂跳下无辜笑问:
‘老婆,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尚雪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丈夫也不追问,只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
如果说在此之前都是她的疑神疑鬼和猜测,没有实际证据,从结婚第9个月发现的那件事起,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诡异。
尚雪深深记得那天晚上她多喝了点水,因想上厕所,迷迷糊糊在半夜醒过来。
她是那种睡觉很沉、雷打不动的人,很少起夜,撑开困顿的眼皮,恍惚间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啃东西。
这动静一下把尚雪吓得清醒。
她以为家里进了贼,摸索着去拍身边的丈夫,结果一伸手拍了个空。
扭头一看,自己身边哪有人?!
冉建舒不在床上!
尚雪把手机摸到床褥里,盖住光悄悄看了一眼时间:
刚过凌晨3点。
这个时间段,冉建舒不在睡觉能去哪儿?!
她心跳“砰砰”加快,听了半天,确定声响是从客厅传来的,而且绝不可能是自己听错,因为那响声毫无规律,有塑料袋的摩擦声也有“咯吱咯吱”恍若咀嚼的声音。
相比于家里进贼,尚雪觉得外面的人很可能是失踪的冉建舒。
她想装作没发现继续睡过去,可实在内急,又抓心挠肺地好奇,于是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没穿鞋子走出卧室,准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家面积挺大,客厅和阳台之间是一扇落地窗,白天采光很好,晚上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也能把大半客厅微微照亮。
在走到客厅墙角的时候,那些响动声已经挺大了。
尚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她探出头。
视线中,客厅的家具和地板上洒满月光。
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折射在地上。
影子的主人是个蜷缩着蹲在地上的人,他背对着尚雪,正在翻客厅的垃圾桶。
地上一片狼藉,桶里白天的厨余垃圾、尚雪做饭时削掉的水果皮、吃剩的鸡骨头、刮掉的鱼鳞……等等残渣散落一地。
摩擦塑料袋的声音就是翻垃圾桶发出的,而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声,从蹲着的人嘴里发出。
哪怕只看背影,尚雪也知道那人在吃垃圾。
她能看到那人的手指又细又长,在黑暗中恍若青灰色,不断从垃圾桶里捞出残渣,往自己的嘴里递,两腮鼓动。
如此诡异又恶心的画面把尚雪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由退后一步,她靠在墙壁上发出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