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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加更的加更)

一十六岁的岑长官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一颗只闻其名、从未亲临的落后星球。

伽玛象限,赫特星域,绒绒球星。

垂耳兔族聚集地。

他条件反射想要去摸轮椅面板,却空无一物。

低头一看,自己是依靠双腿站着的。

试着迈出一步,也很正常。

从这一刻起,岑寻枝就意识到自己不在现实,而是精神领域之中了。

也不是第一次。

以前创伤后遗症发作时,他有过突然回溯至战场上的经历。

黄昏晓星的天空永远等不来真正的破晓,而他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眼前是自宇宙破洞之中涌入的满天钢铁异兽。

他在精神领域里,或者说在梦境里,一次又一次感受着异兽侵袭、撕咬当日的痛楚。

直至麻木,直至竭力,直至昏迷。

再醒来,又是苦闷无趣的现世。

很多次他宁愿一了百了困在梦中,死在战场上,和那些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和那些被他守护的人一起。

残忍的是,他总是会被逼着醒来。

不过这一回不同,绒绒球星不得不说是个相当温和的星球,碧空万顷,花草漫山遍野,气候永远温和湿润。

若不是过于落后和原生态,恐怕会是很多人度假的选择地。

岑寻枝摸了摸仅有回溯中才能感受到的双腿,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也只有梦中,才能做到普通人想都不用想就能做到的事了。

既然这次的梦境发生在绒绒球星,多半会和他家的小兔崽子有关。

这里会是小於的记忆吗?

那么他在这里,能见到三岁半之前的小家伙吗?

拜饲养一只兔兔幼崽所赐,岑寻枝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分辨出脚下的是垂耳兔们最爱的苜蓿。

小於提到过,他有在照顾一群紫苜蓿花,它们的数量和他在家里的排行一样,是十七。

但其中一朵,被家里骄纵任性的哥哥踩坏了。

既然这般肆无忌惮对小孩儿心爱的花,恐怕平日里也总是欺负他的。

岑寻枝想,现在情形不同了,小崽子姓了岑,有自己罩着。

就算是在梦里,他家的孩子也是不能被其他人欺负的。

想什么来什么,他听见背后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是叫人听了恼怒的、熊孩子的尖叫和大笑。

除了岑小於,岑寻枝还是不怎么喜欢幼崽,皱着眉转身看去。

一群看似和赛瑟纳林孩子没什么差别的幼崽围成一个圈,大叫完了大笑,嘴里还得啵得啵什么。

——笨蛋小十七,你想什么呢?

——白日做梦呢?像你这种耳朵都不会收的小兔子,怎么可能会有人要啊?

——小十七,你说你有妈妈,在哪儿呢?倒是给我们看看啊!

——哈哈哈,你

可别逼他了,我看他是梦里梦见有妈妈的吧!

——哈哈哈哈哈……

小十七。

岑寻枝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他以前并不晓得小於在绒绒球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直到小家伙第一次看到漫漫的时候,喊她“小七姐姐”,才知道小兔子们在故乡是按照出生次序被称呼的。

连个名字都没有,因为他们迟早要被卖掉。

但没关系,在自己这儿,岑小於有名也有姓,是有家的孩子。

岑寻枝抬脚走过去,很熊的兔孩子们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除了带头那个稍微高壮一点儿,其他都是弱小的兔子,一个个还没有成年人腰高。

哪怕离得还有一截,岑寻枝也能毫不费力地看见人群最中间。

比其他兄弟姊妹都要矮一个头的小於,不知所措地眨着大眼睛。

眼眶里含着点点晶莹,又不敢真的落下泪来。

他被其他孩子推推搡搡,站都站不稳,终于在被领头最高的那个男孩使劲一戳,摔在了地上。

泥土柔软,并没有伤到孩子,可草籽和尘屑将他原本干净的衣服弄脏了。

其他孩子见他逆来顺受的可怜样儿,笑得更放肆了。

瘦瘦小小的兔崽崽不敢抬头,不敢反抗,抱住自己的小胳膊,闭上眼睛念着“mama”。

Mama要是在就好了。

就可以救小於了。

小於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Mama很爱小於的……

可是,mama在哪儿呢?

其他孩子还在嘲笑他,为首的、被叫做“五哥”的男孩捋起袖子,冲着幼崽的兔耳朵一顿恶意地揉。

被mama收养后,叔叔姨姨们也会揉小兔兔的耳朵。

可那是爱惜地,轻柔地。

和五哥完全不一样。

五哥只是想让他疼,看他哭,看他毫无还手之力地出洋相。

小兔子的耳朵敏感而脆弱,除了在恢复原身形态时幼兔莫名喜欢被揪揪,其他时候若是劲儿大了点,可是会很疼的。

幼崽再怎么努力压抑,还是忍不住哭了。

老五一看小十七终于哭泣,更加兴奋。

他变本加厉,还想用双手去捏——

突然,整只兔被人拎着后领子提了起来。

老五一僵。

他是父母最疼的小孩,在家里是作威作福的小霸王。

别说兄弟姊妹们不敢招惹他,就算是父母也没有这么粗暴过。

是谁?

谁敢欺负我堂堂小老五?!

“谁啊!”

老五龇牙咧嘴扭头,却对上一张从未见过的清俊面孔。

长得帅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人目光极冷,像是随时会把他从山坡扔下去。

小动物对强大敌人的感知力何其敏锐,方才还想着要拳打脚踢对方

的老五蓦地噤声,全身发抖起来。

成年人蹙眉,似乎在思考要拿这个烦人的小东西怎么办。

最后随手一扔,把他扔进旁边的草丛里。

老五因惯性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好不容易重新爬起,早就头发、衣领、身上全是草屑了,看着比刚才的小十七要狼狈得多。

其他孩子小心地瞥他一眼,都在憋笑。

老五怒从心头起,可偏偏面对高大的成年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猫着腰拍着头发上的尘土。

青年朝着孩子们走去。

其他小孩惶惶后退,直到只剩下还伏在地上的小十七。

老五心想,哼哼,讨厌的蠢蛋小十七,连躲都不会躲,肯定比自己要惨得多——

然后他吃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老五眼见着对自己横眉冷对的青年,弯腰向啜泣的小幼崽伸出手。

“不哭了,崽崽,我来了。”

兔兔崽仰起小脸,原本就啪嗒啪嗒掉的眼泪哭得更凶了:“Ma、mama……”

青年抱起小孩,让他趴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后背:“抱歉,是我来晚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声音也好,动作也罢,包括神情,皆是温柔如春风细雨。

老五目瞪口呆。

跟刚才对自己厌烦得扔垃圾似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啥?

啥啥啥?

小十七口中的“mama”真的存在——还是个男人?

不,性别不是重点。

重点是,全家最笨最爱哭、根本没人要的小兔子,居然有自己的守护神了?!

*

岑寻枝眼前的世界忽然变暗,仿佛舞台拉下了帷幕。

等到再亮起来时,风和日丽的绒绒球星不见了,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场景。

大厅金碧辉煌,却有一截肮脏逼仄的通道通往罪恶的地下室。

地下室码着数十个囚笼,每一个里面都关了七八个小幼崽。

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种族。

但都漂亮乖顺,手脚戴着镣铐,蜷在角落瑟瑟发抖。

……岑寻枝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地方。

然后想起来,这里很像当初程解救小漫漫的那个变态家里。

那人早就被判重罪送往废弃矿星劳作至死了,不可能重新建这样富丽堂皇的房子。

那么,就只是一个相似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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