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没有任何图案的被子,轻轻点了下头,掀开自己那边,支起身,将宽松的睡裤卷到膝盖以上。
又到了小垂耳兔的showtime,幼崽摩拳擦掌,焐热了手心之后,动作很温柔地将小手贴上监护人的膝盖。
在岑寻枝的精神力躁动时,感受到的来自小於的安抚力是清凉的。
但在这种疗愈时刻,小孩的手又格外温暖。
之前休斯教KFC新的按摩方法时,小於一直都在旁边看,回来之后也很想试试。
可惜他人小劲儿也小,实在做不到。
同样,他也能做到大人们做不到的事情。
岑寻枝清楚,小孩并不是在直接治疗自己的腿部的神经无反应和肌无力,而是通过肌肤接触、进而修补他损伤的精神力。
一旦他的精神力有所恢复,那么这双并无生理性永久残疾的腿,或许就能有重新派上用上的那天。
这几乎是他不敢想的奢侈愿望。
从三年前自医院醒来,知晓自己失去行走能力的同时,也被放弃了转移到更好医院治疗的机会,他就已经不抱希望了。
谁能想到三年后,一个孩子——一个自己本该依照惯例厌恶至极的孩子——的出现,又改变了残破人生的轨道呢?
也许连小於自己都想不到,一只小兔子能有这样奇妙的力量。
他给岑寻枝焐了一会儿,便被后者要求结束了。
刚洗过澡,穿的还是薄睡衣,这样容易冻
() 着,还是得盖被子。
小於依言,乖乖回被子里。
一开始一人睡一个枕头,过了一会儿,小孩还是没忍住,一点点向旁边挪,自以为不会被发现、悄摸摸地缩短和家长中间的距离。
岑寻枝有点想叹气,伸直手臂:“过来吧。”
兔耳朵一动,便明白这是mama的邀请。
幼崽高高兴兴、正大光明地钻到监护人怀里。
其实他还想再抱住mama,但好像太多了;他不可以做一个贪心的小兔子。
小於退而求其次,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像个祈祷的姿势。
嗯,能依偎着mama已经很好啦~!
岑寻枝让中控电脑熄了灯,房间里暗下来。
然而小孩还有点儿兴奋,从呼吸声就能听出来,完全睡不着。
岑寻枝自己也小憩了一会儿,这时候并不困。
他睁着眼,看着轻薄的星光淌过天花板的痕迹。
“你有很多哥哥姐姐吗?”
他问。
小於没想到mama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先是点点头,然后意识到黑暗中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被看见,重新道:“好多哥哥,好多姐姐。”
“我听你这个姐姐喊你小十七。你在家里,是第十七个孩子吗?”
“嗯!”
“那你就有十六个哥哥姐姐了。应该,还有弟弟妹妹吧?”
“有~也有很多弟弟,很多妹妹。”
“他们对你好吗?”
“嗯……”
这个问题让孩子犹豫了。
好吗?
什么叫做对他好呢?
像mama一样面冷心热,像Cici一样无微不至?
都不是。
可要说对他很坏,他也在那个兔口巨多的大家庭安全无虞地长大了。
现在想来,欺负他的哥哥,嘲笑他的姐姐,冷眼旁观的父母,就像一场梦。
噩梦很可怕,可是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小兔子没有说话,岑寻枝想,大概是勾起了什么伤心的回忆。
成年人不由地对那颗未知星球和未曾谋面的一大家有了隐隐的怒火。
这么小的孩子,这样懂事、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受到如此冷落?
怎么会有父母狠心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是那么多?
他不能理解。
但茫茫宇宙,每个星球都有自转轨道,每个种族、每个家庭也有完全不同的际遇。他不能理解的千千万万,不可能全都得到谜题与诠释。
“Mama,有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吗?”
小孩把问题抛给了他。
“没有。”岑寻枝在黑暗中眨了下眼。
他本就是独生子,很小的时候,父母也去世了,没有别的亲戚,是个独自长大的孤儿。
这些事儿没有必要让被父母抛弃的小兔子知道。
“Mama……”
过了一会儿,小於又出声。
“嗯?”
“Mama……”幼崽犹豫了下,“认识papa?”
“……”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自那天边临松走之后,岑寻枝一如既往迅速将他出现的记忆洗刷干净,包括小於一见面就热情认爹的离谱举动。
结果小兔崽子主动提起来了。
想起这个岑寻枝就觉得有点头疼:“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於诚实摇头。
他再一次想起来黑暗中是看不见的,补上:“不知道。”
岑寻枝问:“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叫他呢?你们见过?”
小孩把那天抱着蒲公英飞上天、降落在商业街、接着进了花店的全过程,都讲给监护人听。
所以,岑寻枝想,不仅是那个混蛋,连弗拉夏那小子,都是这一天认识的。
这俩他看着一个比一个闹心,一个比一个碍眼。
“那mama呢?”小兔子重新掌握了发问先机,“Mama,以前认识papa?”
他再不谙世事,也能看出那日岑寻枝和边临松相见,绝不是陌生人的第一面。
不仅不是陌生人,看起来曾经还非常有故事。
至于是什么样的故事,小兔脑袋就想不到那么深奥了。
岑寻枝从来不愿向任何人提及他与边临松的过去,甚至连他们是相识的都不希望别人知道。
可是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对着这个懵懂的孩子,他忽然有了一种仿若倾吐的冲动。
这冲动叫他茫然,叫他不知所措。
他无意识地捏着软软的小兔耳朵,开口,声音在昏暗中轻得像缕烟:“是认识的。在……”
在十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