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茶安犹豫了半晌,站起身来,关了电脑,决定去看看燕徽柔的情况。
洁白的病房内。
年轻的女子躺在海洋似的营养液里,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恬静。因为意识回归,她身体的各项数值终于慢慢开始回升。
这副身体被她折腾得中毒颇深,循环了很久才净化完毕,时至今日,也终于要迎回“灵魂”了。
不过离苏醒还远着呢,估计还得泡个几日。
陈茶安目光复杂地看着医务人员来来往往,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身后传来皮鞋敲打地面的动静,这个步频……陈茶安猛然惊醒,扭过头来:“何女士。”
糟糕,刚下班就被上级捉住在局里乱晃悠了,指不定又得被拖去干点别的。
但是陈茶安却没有往日那般精神,她沉默地往后小退了一步。加班就加班吧,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那老太停下来,站在她身旁,一开始没做声,支着一根拐杖,目光同样凝聚在燕徽柔身上“小陈?辛苦了。你在想什么?”
“我……”陈茶安仰起脸,轻声叹了一口气,“我在思索,人的定义。”
何女士:“在研究中心,思索这些问题不算好的习惯。”
陈茶安讷讷地应了声是,可能由于熬夜熬太久不清醒了,她怂完以后,又不死心地问
:“嗯……一个具备独立自我思考能力的,有着丰富情感,脱胎于设定但是有更强主观能动性的角色,到底和法律定义的人,有着什么区别?”
“你是说,江袭黛吗。”
“……”
何女士推了一下老花眼镜,语气慢吞吞道:“我观察她很久了。你留下的每一集回放录像我都有看。的确有点特别,尤其是在那个粗糙的异世界,她似乎并不被自己的设定框死。”
“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能和燕徽柔把系统错绑定给她有关系。”何女士平静地陈述着:“某种意义上,她是第一个认识到自己处于小世界的,并且接受程度不低,甚至前期试探系统,企图适应规则。”
陈茶安:“是的,女士。她真的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角色……啊对不起,又违反工作守则了。”
“放松点,小陈。”何女士罕见地慈祥,她把老花镜拿了下来,折在手里:“你已经下班了。严格来说,我现在也是下班时间,顺路过来看看燕徽柔。闲聊而已。”
“是!”
这一声答的,看起来更不放松了……
何女士没有和她计较,也不只是“不在工作时间之内”的原因。
因为她在研究中心几乎贡献了半辈子的岁月,那时候人手更加选缺,绝大多数岗位她都轮过班。陈茶安面临的困惑,她记得啊,记得自己年轻时候同样有过……同样也动摇过。
规矩就是规矩。制定规矩的人,会考虑到各个方面。人类拒绝“小世界”的角色成为新人类,主要也是从安全、社会稳定方面考虑。
但研究中心,一直会对异世界的花卉植物,危害与智商较低的动物进行观察,甚至带回来培养。
虽然无一存活。无法存活的原因往往是水土不服。
但是“人”能不能带回来,没有人敢去试过,也承担不起后果。
这不能保证是技术上达不到,而是……完全没有样本。
可理论上,“角色”与植物花卉不同。
没有人会去洋洋洒洒写几万字去描述一朵花,一只异兽,并给予它们存在的生物学合理性,也不会用感情塑造它们。
但是有人这样对待“角色”,譬如燕徽柔是如此。
如此长文本的人物设定,哪怕就是对着现实存在的一个人类,恐怕都没人能写出这么多繁复的细节……
量变引起质变,目前结果来看就是如此。让人不可思议。
也许,是不是有这个机会,借由这个本该丢向垃圾堆的废弃项目,完成一次从各个方面都惊人的崭新研究?
*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也许对于她们来说,完成工作一个喘息的茶水间隙,却是江袭黛难以忘怀的一段凌迟光阴。
燕徽柔……还是走了。
就在她怀里,在旭日东升时。
金色的暖阳洒在身上,已经发烫了,但是却再也照不暖她怀里的女子。
江袭黛杀过很多人,也摸过死人,她知道人死了应该是怎样的,并不陌生。
但是当燕徽柔在她怀里,慢慢停止了心跳、呼吸,躯体渐渐冷却的时候,江袭黛没办法冷静感受她的死亡。
也没办法想象,这一片曾经照向她的温柔月光倏然熄灭了。
她甚至对于以后的日子都充不起实感。
可能她很久之前,就从没有思考过世界没有燕徽柔的样子。哪怕她都偶尔不高兴地想过自己死了的结局。
江袭黛披头散发地跪坐在悬崖边上,她的下巴依旧抵在燕徽柔的颈窝里,颤抖着,僵硬着,而后浑身瘫软下来,喘了一口气。
江袭黛心中闷痛,嘴边滑下一缕血丝。
很快,鲜血涂满了她的下颔,如同蜘蛛纹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走了吗。”
良久,她攥紧了怀中人的衣裳。
“燕徽柔,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