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同门师姐师兄面面相觑,脸上居然浮现起一丝讶然的情绪,“江袭黛,你怎么了?”
似乎很莫名其妙一样。
江袭黛累了,她冷笑一声,一脚踢断了自己的佩剑,头也没回地冲自己居处走去。
半途她甚至还在想——她还是有进步的,若放在从前,她如此心烦,会想办法杀了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
如今竟只是骂他们一顿了。
可是这样的进步,有什么用呢?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这里的人的确不错。就算自己让步,他们也不会伤害自己,和以前在山谷里的日子一点也不一样。
但细思下来,这群人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是明抢,一个只是虚伪地哄哄她,给自己获得好处而已。
真恶心。
江袭黛自那一日以后,断绝了这些无意义的交情。她开始迷茫起来,只好把精力挪转到修行上。
但是她对掌门师尊却没有太多恶感。毕竟那老家伙平日也不会体贴照顾座下其他弟子,这和对江袭黛的态度是一样的,十分地公平——可能是身为掌门人本就日理万机,没有这个闲心天天追着弟子照看。
江袭黛念及先前的一拦之恩,把“友爱同门”从心里划去了,只剩下了“尊师重道”。
不知怎的,李秋心被抱着安慰的那一幕,就这样硬生生刺痛了江袭黛的眼睛。
让她许多个夜里都辗转反侧。
毕竟江袭黛从未离“关爱”这么近过。她头一次看见了,几乎摸到了它的样子,嗅到了它香甜的气息,哪怕隔了很远,也依旧心生向往。
但是命运嘲弄似地告诉她——那都不是她的,一点也别想要分享。
她怨且恨,怨自己怎么无福享有;又恨那个得到爱的孩子,怯懦得只会撒娇哭泣,甚至不用去争取什么。
她就是这样愈发讨厌李秋心的,分明也不是李秋心的错。
但是江袭黛就是嫉妒得要命。
她往日还是在掌门师尊面前,装一副恭顺忍让的模样。
面对同门,虽说冷淡了些许,绝对不再接那些琐碎杂活儿,却也不曾闹出大的乱子。
直到有一日,门派弟子下山采买,江袭黛撞见了李秋心。江袭黛压住了心中的嫉妒,眉眼淡淡,没说什么,只打算作寻常关系处理。
李秋心被宠爱久了,似乎也不如以往那样怯懦,这一回见她,没有被吓哭。
江袭黛不免轻声讽刺,“怎么,这回不见鼻涕泡了。你不怕我?”
李秋心对她没什么好感,加快脚步走了,丢下一句:“我有师尊护着我,谁怕你,你在掌门那里又不受宠。在外门也是。”
也不算是很侮辱人的一句话,但江袭黛当即站在原地,她没有动弹,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那一刻汹涌的杀意。
好像是还未长好的伤疤,注定要比别人残缺一块的地方,被人硬生生挖了出来,伸脚在上
面狠狠踩了一下。
片刻后,神情阴郁的少女勾了下唇角,那个浅笑颇有些嗜血。
师尊护着你是吧?
擂台上见。
江袭黛和李秋心本是近届弟子,对上的时候一直不算少,所以接下来每一次比试,江袭黛不再放水,全力以赴。
她如今比以前聪明很多,想了许多种既不怎么留痕迹,又十分让人痛苦的法子。
把那个出言冒犯她的小废物,折磨得每次都要在擂台上,丢脸地求饶。
李秋心自然找师尊哭诉过多次,无法,她的师尊便去寻掌门人定案。
掌门人总是一笑了之。
没必要因为这个而惩罚江袭黛。毕竟李秋心和江袭黛的资质远不能比——换而言之,李秋心没有让掌门重视的价值。
何况是小孩子打闹罢了,也不需要怎么干涉。
所以掌门依旧选择偏袒江袭黛。
当然,只要不闹得太难看就好。
但是作为日后要名扬四海的大反派,岂是寻常的人物。
江袭黛总有法子闹得难看起来。
由于李秋心此人在宗门内人缘不错,她虽是个性子软弱又怕事的,但总有玩儿得近的师兄师姐,给出出主意。
这群人年纪不大,本身就很讨厌江袭黛,正好有了李秋心这个名头。
江袭黛自从不装了以后,性情孤傲不群,常出言讽刺,偏生实力强横,没人胆敢当面骂她。
这背后骂到底是不畅快的,憋得久了,这主意一个出得比一个损。
譬如趁她不备,把她的佩剑丢进垃圾堆里。譬如在她的茶水里面下点儿丹药……
江袭黛对恶意一向敏感,识破这些数路,因而上当的时候一直很少,还能云淡风轻地嘲讽下去。
最严重的一次,莫过于有个师弟被嘲讽以后怀恨在心,拿着一桶秽物,潜伏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准备狠狠羞辱一番她。
自然,也没有下一次了。
因为江袭黛把他杀了。
她这一次杀人很平静,是拿着那桶东西灌进了这人的嘴,活生生让人窒息死的。
江袭黛使出以前看家的本领,肢解了这副恶心的身子,再把尸体钉死在了山门的石柱子上,摆出了一个十分滑稽可笑的姿势。
真好笑啊。
江袭黛凉凉地笑着,然后转头把李秋心拖上擂台揍了一顿。
这一次险些揍死了,但是江袭黛想着这丫头胆子这么小,主意多半也不是她出的,便还是给人留了口气。
待到次日凌晨,那死人的尸体被诸位弟子惊恐地瞻仰时,已经略有一些腐烂,招惹来了许多苍蝇。
苍蝇落在肉上。
江袭黛也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腐烂得好像是她的人生一样。
发现,审判,问罪。
然后认罪。
江袭黛眼也不抬,头也不回。面对掌门师尊的发火责问,她除却认罪以外,只答
了一句:
“对不起你说过的话(),????卟絙?虎?”
*
癑鹛筫???????()?[()]『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修仙界总有损耗的弟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像江袭黛这样狠毒,竟杀了人还明晃晃地钉在山门上,给别人瞻仰。
而杀人凶手就在旁边,眉眼淡淡弯着,似乎在笑。
如此一来,灵山派掌门想要坐视不理都不行了。
掌门气得要命。一是恼江袭黛死性不改,二是私心来说不愿意为了个普通弟子把资质这么好的江袭黛给浪费了,但是对外界又要有个交代。
这小丫头心性不改,但是相处久了却发现,好歹对师长却很恭顺。有这点就够了,掌门并不想杀她。
江袭黛跪坐在牢房里,以为自己会被处死,但还是没死成。
掌门道:“你犯下这样的事,想要逐你出灵山派都不成了。以后对外不要说是我的弟子。”
“……师尊,”江袭黛靠在牢房边,曾经鲜艳的小脸愈发麻木:“这件事,我又错了吗。但是分明是人家先欺负我的。”
“人的一辈子,总会遇上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心性恶劣对你怀有恶意的。江袭黛,办法总有不那么激进的。难道你要把这些人都杀光吗?”
“我只是……只是忍不下去了。”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师尊,也许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救赎。”
“莫轻言放弃,想必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
“去镇妖除魔吧,算给自己攒点功德了。近些年,你的修为也够用了。就在后山,那里有一道地裂。”掌门叹息道:“地裂里衍化而生很多妖魔。每年这群妖魔都会倾巢而出,我们灵山派需得花大量精力镇压,但是有时候还是不免漏了一二,祸害到山下百姓。”
“如此,我会有答案吗?”
掌门拍拍她的脑袋:“后辈永远会感念你的恩德的。自然,本座也要谢谢你出力。”
江袭黛心想,做不了好人,那就做个有价值一点的人。
她坐在脏污的牢房里,垂下眼睫毛,缓缓点了头。
江袭黛拿起了自己的剑,一步步走入灵山派后山。
猩红色的阵法波动了一瞬,吞没了她,然后于天空合拢。
她抬起手摁在结界的边缘,发现已经化为了坚硬。
这些阵法不是为了囚禁她的,而是镇压底下蠢蠢欲动的妖魔。所以只能进,不能出。
又是她一个人了。
江袭黛踏足于此。
四周乌烟瘴气,肆虐的妖魔把这里祸害得十分惨淡。地上没什么生长的草木,只有如骷髅一样狰狞的枯枝黑草。
迎面而来的是血雨腥风。
降妖除魔建功立业的路,似乎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利。妖魔凶狠残暴,远比人躯迅捷。
对于她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来说,这件任务属实是太繁重了。
还没出半个月,江袭黛就遍体鳞伤地躲在阵法
() 边缘,完全近不了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的身。
她颤抖着伤痕累累的手臂,把剑插在身旁,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地喘出一些气息。
好痛。
她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深伤,腰间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江袭黛等了两三日,一点好转也没有,反而愈发疼痛了。
这样下去,她会死的。江袭黛想要找掌门拿点药进来,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联系外界。
于是她只能缩在一片隐秘的石缝后面,陷入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燕徽柔看着那小姑娘的脸色愈发苍白,血流不尽,最后躺在了自己的血里。长时间的重伤不治,她虚弱得已经没几口气了,因而导致燕徽柔看见这段回忆时,也是灰暗暗的,完全看不清楚。
不过就只一片灰暗朦胧之中,有人的脚步声迟疑传来。
“你是……”
燕徽柔若有所感地看过去。
一名穿着浅金色衣裳的少女走了过来,相当罕见的明净漂亮,容颜在灰蒙蒙的回忆里格外清晰。
在江袭黛的回忆里,很多人的面容都是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五官。少数印象深刻的才会分明。
是她吗。
燕徽柔心想,也挺好的。总比没人救你来得强。
那名少女瞧见江袭黛抽动了一下,又谨慎地往后退了三步:“你怎么了?”
“痛……”江袭黛已经快没有意识,脸色苍白如纸,她下意识想要爬过来,但是手只是在地上扒了两下血泥。
那少女自纳戒里掏出一些伤药,缓缓走近了阵法边缘。
她把丹药瓶推到江袭黛身边。
江袭黛颤着手打开来,也不问是干什么用的,和着嘴里的血吞了下去。
她还没吃过这么精炼的丹药,一粒下去感觉浑身灵力的流淌都畅快了起来。
江袭黛慢慢靠着坐起来,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她掀起眼皮,瞧见那少女似乎还想过来一步,便蹙眉斥道:“滚开。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那少女笑了笑,拿了根头发丝戳进阵法里,试探片刻,又成功地拔了出去。
她说:“看起来只要不全部进来就成。你感觉好点了吗?”
江袭黛别过脸,她已经不想和同龄人相处了:“关你什么事。”
“我救了你,你怎么这般态度?”
“我在此处降妖除魔,你们灵山派不该送点丹药来么。”江袭黛还记恨着这事,冷哼一声。
“你误会了。我不是灵山派弟子。”
一只手伸过来,穿透了阵法,悬停在空中,似乎想和她握手。
她伸着手:“揽月阁,展珂。今日是随师尊来灵山派的。长辈们在聊天,我则在宗门游览,只是好像一不留神走远了一些,岔路了,便遇见了你。”
江袭黛闻言,终于认真冲她看过来:“手太脏了,全是血。我叫江袭黛。”
“名字很好听。那你在阵法里干什么
?”
“降妖除魔。”
“……光靠你一个人吗?”
江袭黛嗯了一声,转过头冲远方那群蠕动的妖魔瞥了一眼,轻声道:“我现在还不够强,总有一日,我会把这里肃清干净。”
“能在这里面活下来,就很厉害了……”展珂的目光向远方投去,看着裂缝里狰狞嘶吼的庞大魔物,目光又缩回在近处的江袭黛身上。
“幸会。江袭黛。”
展珂站起身来,冲她一笑:“那瓶子里还有些丹药,赠你算了。天色已晚,我回去了。”
江袭黛背靠在石头上,手里攥着丹药瓶,一声不吭地听着那脚步声远去。
这里条件恶劣,她没有多余的空闲想别的。手里拿着丹药,便在石缝里凿了个小坑,把剩下的全都藏起来,以便下次保命。
江袭黛养伤了一段时日,期间尝试着偷袭了几只小魔,但似乎不怎么成功。
她原先那套修炼体系,还是太稚嫩了一些,无法助她更上一层楼。
她只好日日盘腿打坐着,正一筹莫展期间,有一个陌生弟子来到了阵法边缘。
“江师姐。”那小弟子递进来一本功法:“掌门师尊说,挑了本适合的赠你,希望你好生研习。”
江袭黛接过来一看,上面书着《焚情决》三个大字,也不知道厉不厉害。
但她心底还是高兴了些许,至少证明掌门没把她忘了,也许是觉察到她陷入瓶颈。
只是后来江袭黛才知道,这老贼偏生挑了本最晦涩难学的,门内弟子都不怎么爱用的破烂功法给她——啧,生怕她学得太快了。
可是当年的小江一派天真,竟真围着这本破烂功法,正儿八经练了起来。
《焚情决》害得她多费了很多白功夫,本就不快的进度更是雪上加霜。
也许唯一的好处是稳扎稳打,但对于江袭黛的资质来看,这点儿好处不如没有。
后来的杀生门门主,一想到这本破烂功法《焚情决》还会被天下人奉为圭臬,她便觉得十分地可笑。
而彼时的江袭黛,正对着月光勉强钻研书本。她看得眼睛酸涩,揉了半晌,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否太过驽钝,完全不解其意。
有一道似乎熟悉的声音传来:“这么暗的地方,你能瞧见吗?”
江袭黛扭头一看,月光下的少女抱着臂弯,就站在阵法边缘的不远处。
展珂笑道:“你不会不认识我了。”
“是你啊。”江袭黛顶着满脑袋的乱发坐了起来,小脸依旧有点傲慢:“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个揽月阁的,总过来干什么?”
“确实,环境堪为恐怖。只有妖魔的尸骸和死气。”
展珂若有所思:“所以我很好奇,你又为什么会来此?”
“我么。”江袭黛继续翻她的功法:“……为了赎罪。”
“你有何罪?”
“杀了人。”
展珂跪坐下来,理了理裙摆
:“这也叫罪吗。”
江袭黛并没有从她的脸上看见太大的恐惧。
展珂掩住嘴,轻咳一声:“哪个大宗长老手上没有沾过杀孽。若按这个算么,恐怕没有几个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