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头耸肩,“行,听你的。”
闻兮又对将士吩咐,“去把北境的太傅苏德怀请来。”
说着从怀里拿出张丝帕递给将士,那是苏烟的随身之物。
苏德怀一看便明了,自会心甘情愿前来。
将士领命退下。
一道黑影趁着无人飘至闻兮身侧,轻声道,“收手吧,你已经输了。”
从闻兮掳走苏烟的那一刻,就输了,输得彻底。
闻兮嗤笑,“何故见得?是不是被陆行之救过一次,你的心就变软了?”
“我说过,我会杀了他。你不许拦着。”
黑影摇头,深深地叹一口气,没说话。
*
傍晚时分,大京和蒙族、匈奴、东胡族打得凶残,时至天黑,还没分出胜负。
最先出战的蒙族没讨得好,被守城的官兵用带了火的油桶从上往下砸,逼得蒙族的将士连连后退。
辣头将四国混战的情形说给闻兮听,闻兮听罢,只嗤了一声,
“无用。”
就在这时,太傅苏德怀随领头的将士到达营中。
由于上京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除非有官令。
苏德怀自然弄得到,为了掩人耳目,他披了件黑色披风,清瘦的身形掩下暮色下。
辣头很识趣地退下,将空间留给闻兮和苏德怀。
苏德怀褪下披风上的连帽,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闻兮,你到底要闹到何时?!”
一个时辰前,苏德怀收到北境将士递来的“丝帕”,知晓是闻兮掳走了烟儿。
一时间,他的情绪异常复杂。
依着闻兮对烟儿的迷恋,苏德怀确定闻兮不会做取她性命之事;
也正是因为这份迷恋,闻兮极有可能伤害她、做出让她痛苦一辈子的事!
“烟儿呢?烟儿现下可好!”
闻兮不回话,迎上苏德怀的审视,一反此前对太傅大人的敬重,用一种憎恨、愤怒、压抑的目光凝视着对方。
须臾,他合上眼睑,将青筋直冒的双手藏于身后。
“苏德怀,你若能说服苏烟嫁我为妻,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苏烟若嫁给他,那苏德怀便是他的岳丈,纵是他再恨、再想将其碎尸万段,苏德怀依旧是他夫人的父亲!
他不想苏烟日后恨他,不想苏烟同他一般活在憎恨的世界里!
为了苏烟,他愿意放弃仇恨,愿意洗心革面、从头来过!
他只求一个苏烟!!
苏德怀往后退了一大步,隐约意识到什么,想起那夜的血流成河、想起几千条人命的凄惨挣扎......
他猛地扶住身后的桌椅,难以置信地望向闻兮。
闻兮却是步步逼近。
“十二年前崇远的案子你忘了?”
“你带着亲信和锦衣卫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了?”
“你杀了我父亲、我母亲、我乳娘、我年过七旬的阿奶、尚未足月的堂弟!我崇家上上下下四十六人全被你们杀了!!”
“我们犯了什么错?究竟犯了什么错!”
“崇远六千三百七十二条人命,又犯了何错!!!”
那一晚,浩浩荡荡的官兵忽地袭来,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缘由,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把刀刺入身怀六甲的孕妇肚中、将赤着双足咿咿呀呀学语的孩童砍成两半!
惊恐的尖叫、歇斯底里的哭喊、混在漫天的血光中、混在无边无尽的悲痛里!
这是他此生此世都无法忘记的梦魇、是他这些年午夜惊醒的折磨!
他恨,
恨透了当年的这些恶魔,恨透了没有道义、没有公平的朝堂、恨透了先帝、连同恨着姓陆的每一个人!!
他无法原谅,绝不原谅!!!
他费劲心机,怂恿北境皇、联合七国,就为了踏平这个虚伪的、肮脏的、满是鲜血的大京!
他要整个朝堂忏悔、要整个朝堂永无宁日!!
这是他们欠的,欠崇远的六千三百七十二条人命的!!!
苏德怀便是那场浩劫的刽子手!!
他本该一刀杀了苏德怀,可为了苏烟,他愿意留他一条性命。
他愿意!
苏德怀沉沉闭上悲痛的双眼,无力道,“所以,你入国子监,是为了接近我?”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眸子里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少年,看到苏德怀的第一眼,便知这是他的杀父仇人?
他该得多隐忍!!
闻兮没有否认,“对。现在该你赎罪了。”
闻兮说的是苏烟的事。
苏烟素来听从父亲的话,若苏德怀从中周旋,闻兮不敢说苏烟百分百顺从他,但至少不会那么抗拒他。
闻兮认为,苏德怀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苏德怀是这样说的,
“我不会强求我的女儿做任何事。”
“作为一个父亲,我只希望她快乐、平安、健健康康地过往这一世。”
“她和你在一起不会快乐。”
知女莫若父,他太了解苏烟,清楚她对闻兮是才学上的惺惺相惜、是对他无父无母的怜悯、是同情、是善意的呵护,但不是男女之情;
她和陆行之在一起,会哭会笑会打闹,幼时像个小跟屁虫跟着陆行之,那是对他的依赖;
长大些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管他,那是对他的在意。
她对陆行之的情,早超过了寻常的亲情,只是太过年幼,不懂何为爱意罢了。
把她嫁给陆行之,除了考虑她的欢喜以外,同样也有对方家世的顾虑。
不是嫌贫爱富、也不是求门当户对,而是定国公府有好的家教和氛围。
苏烟嫁过去,公婆疼爱、夫君怜惜,没什么比这些更让一个父亲放心的了。
苏德怀,“你和苏烟今世没有夫妻之缘。你趁早收手,陆行之兴许还能放你一马。”
闻兮没想到苏德怀如此执拗,问他,
“陆行之有什么好?你不是向来最欣赏我、瞧不上他么?”
“我做你的女婿难道不好么?”
“等我打下大京,莫说你要做太傅,你便是想做皇上都成!”
苏德怀摇头,
“我欣赏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烟儿喜欢谁、想要和谁在一起。”
“据我所知,烟儿拒绝你已有多次。她心头有没有你,你比我清楚。”
“胡扯!”闻兮气极,一掌劈过去,却是在最后关头生生停下,恨道,“我就问你一次,你可否劝说苏烟嫁给我?”
苏德怀,“不可。”
闻兮,“......死,都不可么?”
苏德怀,“不、可。”
闻兮嗤笑,
呵,
那苏德怀就不配做他的岳丈!快些下地狱为六千多条人命偿命吧!!
闻兮拔出佩剑,直直刺向苏德怀的心脏。
苏德怀没有躲。
他没有武功,躲也躲不掉。
他垂下眼睑,脊背挺得僵直,坦然迎上闻兮的利剑,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真的等了很久。
就在这时,一枚小石子打在利剑上,将闻兮手中的利剑打飞出去。
是骑马而来的陆行之。
“父亲,你没有错,你无需自责,更无需以命偿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臣子的,岂敢违抗帝王之命?
错的人是先帝。
闻兮要是不服,大可挖了皇陵掘了陆家的祖坟,把先帝的尸骨刨出来拉去刑场鞭尸。
陆行之不介意,也绝不会拦着。
陆行之翻身下马,一把将苏德怀护在身后,顺势拉了张板凳坐下。
“闻兮,你假借送礼之名,害我中情蛊,该怎么赔偿?”
“你抢我夫人,夺妻之仇该如何算?”
“你假扮‘神明’、哄骗唐碗、挑拨七国攻我大京,国难之仇又该如何算!”
陆行之解下佩刀,重重放在桌上,
“不若今日咱俩就算算清楚。”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