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仪式结束,月蕴溪的手机熄了屏,午宴正式开始,鹿呦只好把这笔账记在心里,想着日后再算。
用餐之前,鹿怀安拎着杯子敬酒,先是祈福母亲寿比南山,再来祝愿兄弟财源滚滚,满上酒,继续道:“祝嫂子生活美满,跟我陶哥恩爱长久,桃桃呢,星途顺畅、大红大紫!”
又添了一杯酒,鹿怀安转向月蕴溪,卡壳顿住,忽觉有哪里不对劲,目光在二个小辈身上来来回回转了两轮,才发现固定座位发生了变化。
他只当鹿呦作怪,与陶芯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闹别扭,没多说什么。
思绪被这么一岔,鹿怀安直接略过了月蕴溪,将手里的杯子对准鹿呦,说:“你嘛……少惹些麻烦就万事大吉了!”
给别人都是祝福,到自己女儿这里却成了提醒。
在座的长辈都笑了起来,也不知是深有同感,还是为了缓解气氛。
鹿呦低头不语,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
敬酒之后,大家才开始动筷。
鹿呦她们这桌基本都是女性,只吃菜不喝酒,聊的话题里满是家长里短的烟火气,对于连家都不怎么回的男人们来说,属实无趣。
没多久,鹿怀安和陶明远就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去了“老总”齐聚的那桌。
奶奶追着鹿怀安的背影看了许久,依依不舍地收回眼,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鹿呦看了过去。
老太太挺了一早上的脊背顷刻间就塌了下去,盘起来的发髻松了些,鬓角的白发垂了一绺,划出失落的弧度。
难得有机会一家人坐一起吃饭,却是菜都还没吃几口就散了。
鹿呦用公筷夹了菜放进奶奶的碗里说:“回头我教育他!晚上给他钉在这里,一定让他陪您好好吃完一顿饭。”
奶奶无声笑了笑,没所谓地说:“算了,随他吧。”
“那咱晚上去老邻居桌。或者,去陈菲菲她们那桌,黎璨外婆还有钟阿婆都在那边~给你儿子看看,咱也好多朋友闺蜜要维系感情呢!”
“哈哈哈,好好好。”奶奶笑着笑着注意到她左手腕上戴了表,新奇地多看了两眼,“嗯?这个手表好看,什么时候买的?”
话音刚落,席面上的几双眼齐刷刷地朝鹿呦望了过来。
视线里蕴含着她们各自的情绪,以不同的温度,烫在她的手腕上。
鹿呦将手缩到了桌下。
“嗯……”她拖着音,思考该怎么回,右手拿着筷子就近夹了一箸菜,送到嘴里被腥味冲得直犯恶心,才发现是鱼肉。
刚放下筷子,面前就被人贴心地递来了纸巾。
她不用看,都知道是月蕴溪,一把接到手里,将鱼肉吐了出来。
奶奶往她杯里倒了果汁,推近了点说:“本来就吃不了,这鱼还烧得不入味,怎么突然想起来来这一口了,犯恶心了吧。”
鹿呦拎起杯子,以为上一个话题结
束了。
却听陶芯忽然开口说:“我记得,姐姐也有块那样的手表,用第一笔比赛奖金买的,可宝贝了,欸?怎么今天没戴?”
鹿呦手顿了顿,心情像落在杯子里,浮浮沉沉。
一下紧张,不知道月蕴溪会如何回答,一下又稳当,相信月蕴溪能把这个话题彻底揭过去。
“早上看呦呦手腕有点空,给她配衣服了,也方便她看时间。”月蕴溪平声说。
坦坦荡荡,让人听不出一点私心。
杯子递到嘴边,鹿呦啜饮了几口。
残留在嘴里的鱼腥味,很快被柑橘的清香覆盖。
奶奶笑说:“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还是蕴溪周到。”
转头提醒鹿呦说:“可别给人的手表弄坏了、搞丢了。”
鹿呦“喔”了声:“我会特别注意的。”
陶芯没再出声,捏着筷子用力地去夹碗里的青豆,一颗夹不起来,换另一颗。
可是都一样,她越用力,就越是夹不起来。
最后那两颗青豆,都被她手中的筷尖赶到了盘外。
其中一颗滚落到了月韶的视线里,慢慢停住。
月韶抵着太阳穴揉了揉按的手也跟着停下来。
其实那块表,还是她带月蕴溪去买的。本该是做妈妈的她出钱,但月蕴溪孝顺懂事,用了自己的奖金。
她想,还是弄点仪式感,弄了个礼盒,铺了拉菲草,撒了些珍珠。
回家后,月蕴溪拿在手里,还没舍得戴,就被陶芯看到抢了过去。礼盒被带翻到地上,里面珍珠滚落了一地。
其中一颗直滚到楼梯口,停在她脚下。
而后,她便听见陶芯闷声闷气地说:“看看都不行呀,又没戴,小气鬼姐姐!”
进屋时,只见陶芯将表扔丢到桌上,气鼓鼓地跑了。
她将水果盘放到月蕴溪面前,随口说了句:“就一块表而已,没必要这样跟妹妹置气。”
那天之后,陶芯抢要月蕴溪的东西,月蕴溪还是会让着,无所谓陶芯分走她的任何,只除了那块腕表。
只对那块腕表,月蕴溪有着绝对的占有欲,不给任何人碰。
而现在,这块表,圈在鹿呦的手腕上。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饭吃到五分饱,到嘉宾唱歌助兴的环节,有工作人员前来陶芯确认事项。
“过去说吧。”
起身离开前,陶芯忍不住朝左手边看过去。
服务员给每人面前放了两个小炖盅,一青一白。
鹿呦开盖往炖盅里面看了眼,转头便将自己的白盅和月蕴溪面前的青盅掉了个位。
“什么汤?”月蕴溪边问,边揭开了其中一个白盅的盖子。
红豆的甜腻香气,扑鼻而来。
“菌菇汤。”鹿呦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爱喝。”
奶奶说:“菌菇汤呀,我爱喝。”
“
您爱喝也不能多喝,一碗就够咯。”
奶奶“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小馋鹿,一人想霸占两碗。”
“哎哟,被发现啦。”鹿呦两只手各揽一只盅,“都是我的!”
加重的尾音,像个钩子,勾得月蕴溪眉梢轻挑。
陶芯嗅在鼻尖,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被盅口腾升的热气灼痛了眼睛。
她仿佛在那片朦胧的雾气里,看到以前的家宴画面。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弟弟,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用力,在意的人都只会把她当空气,像生命里去不掉的诅咒。
没有人会发自肺腑地、暴烈地爱她。
陶芯咬了咬唇,压下满腹的委屈,抬脚离开。
如果她在这时往右侧看一眼,就会发现,月韶的目光,担忧地凝在她身上。
陶芯原本是打算在寿宴上唱她上个月发行的单曲,这会儿却又不想唱那首了,临时换了歌。
寿宴的策划准备好配乐,再二确认道:“这首的配乐版权,您已经跟公司申报过了,是吧?”
陶芯神情不属地“嗯”了一声。
司仪上台,隆重介绍了陶芯。她参加的综艺节目还在热播中,台下不少年轻人都在追,一听她的名字激动不已,《食野》前奏响起的刹那,纷纷化身成了开水壶,压着嗓子尖叫起来。
瓷勺丢进碗里的声响,轻细地敛在其中,盅里的汤晃漾了一会儿才趋于平静。
在陶芯开口唱出第一句歌词之前,鹿呦打招呼说:“你们慢慢吃。”起身离了座。
走出饭店,鹿呦停在台阶前,吸了口新鲜空气,跳望远处青山绿水的好风景,目光往回收时,注意到对面泊车位上的香槟色suv。
在一排非黑即白的轿车里格外引人注目。
更惹眼的是,副驾坐了人,被帽子遮盖着脸,又隔了段距离,看不清模样。
鹿呦想起钟弥说要带妈妈也过来这事,犹豫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怎么出来了,不吃了?”月蕴溪的声音从身后方传到耳边。
鹿呦回过头,看月蕴溪背着手走近,摇摇头:“饱了,吃不下了。”
月蕴溪问她:“要不要走走?消消食。”
鹿呦欣赏应允:“好啊,刚好把鞋子送到民宿去。”
说完,往回走的步子却是一顿。
她自己不想继续走。
同时,月蕴溪攥住她的手腕也没让她去。
“不用回去拿了。”月蕴溪松开鹿呦,背在身后的手垂放到前面。
装着高跟鞋的袋子就拎在她的手里。
鹿呦:“……那走吧。”
前往民宿的路上,月蕴溪提到早上去拿鞋时,问前台推荐度假村里比较有意思的游玩项目。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一路。
话题的最后,月蕴溪的话语似乎
还有未尽之意,与话题无关。
鹿呦滚了两下喉咙,赶在她开口前先出了声:“那个——你会不会滑冰?”
月蕴溪深看了她一眼,“会。”
“那……教教我?”
月蕴溪开玩笑地说:“可以收学费么?”
她总有能力,给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将话题延续得有趣。
鹿呦笑了:“可以赊账么?”
“嗯~”月蕴溪拖腔带调地,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不行么?”鹿呦遗憾道,“那我就只能试试找其他老师了。”
月蕴溪睨她:“其他老师?”
“教练啊。”鹿呦笑说,“滑冰场,都会有教练的。”
“教练会给赊账么?”
“不会。但教练收钱,月老师不收钱,收的可能比钱贵。”
月蕴溪笑了,“遭了,被拆穿了。”
鹿呦扬了扬眉,明媚的得意,“所以,教不教?”
月蕴溪说:“再叫一声老师。”
鹿呦抿着笑,顿了一会儿,清了嗓子,“月老师。”
月蕴溪发出一声气音笑,很低地说:“那就先欠着吧。”
说的是“学费”,也是想问的话。
亢奋的心跳逐渐平静,鹿呦沉缓地呼了口气。
她大约猜到,月蕴溪想问是什么。
大概想问她,不是说感觉自己放下了么,怎么听到那人唱那首歌反应还这么大。
她庆幸月蕴溪没有问,因为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面对陶芯,她确实不会像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感到难过、愤怒,也没有那么遗憾、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不适合反复地从记忆里拎出来咀嚼,过度内耗。
但一听到食野的前奏,她就无端想起当初初晓发给她的那句话——
“总之,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只爱那个皎皎。”
以至于她忽然意识到,这首歌,并不是陶芯写给她的暗恋心事。
而是陶芯对月蕴溪的不可言说。
很难形容回味歌词的那一刻,她心里冒出来的感觉,很微妙,她陡然从当局者变成了旁观者。
于是,五味杂陈里,有一味,显得特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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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回饭店时,鹿呦往泊车位看了眼,钟老师那辆香槟金的suv不见了,不知道开去了哪里。
午宴临近尾声,鹿呦找到陈菲菲她们那桌,商量着下午去骑马、滑草、抓螃蟹。
活动安排得很丰富,是她和月蕴溪刚刚讨论出来的。
钟弥很兴奋,尖叫鸡似的,鹿呦提一个,她嗷嗷叫一声。
黎璨的阿婆拉着钟阿婆去找奶奶搓麻将了,小丫头明显是大人不在无法无天的状态。
“吵死了!”云竹捂住她的嘴。
鹿呦环顾了一周问:“钟老师呢?”
陈菲菲说:“钟老师
早就走啦,就那个谁唱歌那会儿,出去以后一直没回来,估计有啥急事要处理吧。”
提到那谁,黎璨眼风往主桌方向一扫,忍不住吐槽:“刚刚好多人围在那边要签名,把寿星都给挤着了,蕴溪的妈妈那个小鸟嗓都扯成老母鸡了,那群人才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