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手攥着手机挪回到身前,往下坠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尾戒上,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
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将这些挣扎与纠结对月蕴溪说,毕竟两人关系没到份上。
但现在,也许是月蕴溪的语气太温柔,温柔到有种引诱人吐露心声的魔力,也许是她这十几年都没有一个能听她倾诉真实想法的人,她憋了太久,也实在太缺。
所以,在这第二次的询问后,她坦诚说:“我对弹琴的心情,有点复杂。有句话说半杯水之所以叫人感到难受,是因为弄不清,它是无力斟满,还是剩下的。
我就是这样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对钢琴有执念。”
当然是因为喜欢。
没有喜欢,
() 又怎么能克制欲望,在钢琴前坐大半日重复练一首曲?没有喜欢,又怎么挨过春困秋乏热寒冬,坚持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没有喜欢,没有喜欢,又怎么会在断指后,仍旧选了与钢琴息息相关的调律事业?
月蕴溪没有插话,她想鹿呦会这么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困扰与心结。
“你知道我……妈妈,之前也是弹钢琴的么?”
有段时间,章文茵和月韶关系很好,常常聊起以前的事。
嫁人之前,章文茵是交响乐乐团的一员,也有自己开工作室教小朋友弹奏,她参加过很多比赛,也拿过不少奖。
本可以有像钟疏云那样的发展,但她遇到了鹿怀安。
月蕴溪“嗯”了一声。
“结婚以后,她的重心就都放在了家庭上。从懂事起,我听过最多最多的话就是她畅享着穿上很漂亮的礼服,在很大的舞台上弹奏钢琴曲。
于是,我就也有了这个梦想。后来,他们离婚,她跟我说……”
鹿呦话音顿住,停了片刻,再开口,转了话锋,“她要追寻她弄丢的梦想嘛,我就在想,如果我可以,是不是有机会在什么比赛上,或者,某个乐团里,再见到她。其实我刚开始选调律专业的时候,也有这么想过,是不是有机会,能为她的钢琴调律。”
鹿呦头越来越低,说到尾声,抬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弹琴是为了什么了,如果是为了她,我现在对见她已经没有想法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从她指缝间漏出的声音变得潮湿,氤氲到月蕴溪的心尖上,将那里浸得湿濡。
抹开水汽的清晰记忆里,是小学办的一场文艺演出上,二年级的鹿呦指尖灵动地弹了一曲车尔尼740no.11。
那时每天乏味无聊的拉琴几乎快磨灭了月蕴溪对音乐的兴趣,直到那天,她看见弹钢琴的鹿呦。
她没有见过,有哪个小孩子像鹿呦那样,展现出来的状态,显而易见是在享受弹奏音乐的过程。
连音乐老师都在说,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那天的舞台出了事故,没有灯光,又是个阴天,可鹿呦的弹奏让晦暗的光亮仿若有了月华的色泽,直直地映照进月蕴溪的眼底。
那时有多为之震撼。
如今就有多心疼。
天之骄女跌落凡尘,她的自信心早就同小指一起被碾碎了。
思绪纷乱间,月蕴溪听见鹿呦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过去,只见她垂着头,手揉着眼睛,如瀑的长发垂荡下来,看不分明脸上的神情。
感受到头被很轻地顺摸了两下,鹿呦揉眼睛的手停顿一瞬,慢慢垂放下去。
“也许她是你热爱钢琴与音乐的原因之一,而非全部。分不清的话,就等空闲下来的时候,认真想一想,第一次听别人弹琴,是什么样的情感?第一次自己触碰琴键,是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完整弹奏出自己喜欢的曲子,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鹿呦浑身一怔,眼睫轻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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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哭。”鹿呦嘟哝,“只是差一点而已。”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那就敷一敷辛苦噙了眼泪的眼睛吧。”
鹿呦:“。”
“明天还要跟我出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呢,可别又cos熊猫了。”月蕴溪声线里含了点调侃的意味。
“……”鹿呦把湿纸巾摊开敷在眼皮上,“见谁?”
顿了一下,月蕴溪回她:“很重要的人。”
鹿呦扯了扯嘴角:“听君一席话,真是胜似一席话。”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倏然想起什么,甚至让她大脑宕机了几秒。
过了一会儿,她压下心里那股翻涌起来、辨不分明的情绪,单边眉挑起来问:“难道是去见你那个喜欢的人?”
吃瓜的语气。
月蕴溪挑眼睨过去,看她手撑着床身体些许后仰,粉唇微张,阖着的眼皮上覆了折长的湿纸巾。
窥探不到什么。
“算是吧。”月蕴溪拎着装药的袋子起了身。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什么?”鹿呦扯下湿纸巾盯着她往桌前走的背影问。
问完就后悔,这样的追问显得她格外在乎那个确切的答案。
以至于让月蕴溪一时的默然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月蕴溪转头看她,对视不过一秒,视线往下落到她手中握着的湿纸巾上,“用完了么?用完给我吧。”
岔开话题,在此时此刻的情景下,就像是一种害羞的回避。
很难形容这一时的感受,让人搞不清楚其中是好奇,还是对明天的期待……还是其他什么更为杂乱的成分占比更重。
等她走近了,鹿呦把湿纸巾递过去,又把话题扯回来问:“所以,算是吧是什么?”
湿纸巾被月蕴溪捏在指间,淡声说:“算是吧就是算是吧。给梨子发微信让她明天还轮椅了么?”
“又岔话题。”
鹿呦小声嘀咕一句,没再重复追问,挪到床头坐进被子里,给黎璨发了消息。
扔了湿纸巾,月蕴溪走到灯开关那边说:“关灯了喔。”
“喔。”鹿呦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给她照明,“明天那个很重要的人,我之前见过没?”
“见过。”月蕴溪叮嘱,“明天记得打扮漂亮点。”
鹿呦“啧”了一声:“这么重视,还不承认是喜欢的人。”
月蕴溪猫似的正往床头爬,闻声,姿势定格住,抬头望过来。
今天她换了件睡衣,是丝绸的吊带长裙,手电薄淡的白灯光下,V领往下荡,雪岭沟壑的风景影影绰绰。
鹿呦垂眼,关了手电筒,在黑暗中支着耳朵听月蕴溪挪近。
头被敲了一下,力道很轻,鹿呦下意识地顺着那侧扬起脸,借着清透的月光,对上一双明亮的眼。
随之落下的是月蕴溪温软的嗓音:
“好奇害死鹿,明天不就知道了么,想想弹琴的事,那个最重要。”
“……噢。”鹿呦慢腾腾地滑下去,背对着月蕴溪躺下。
月蕴溪又补充:“也别想太久,早点睡,熊猫鹿。”
鹿呦低哼了一声:“知道了,会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去见你心上人的——”
话音未落她倒抽了一口气。
月蕴溪手轻轻挠在她腰上。
激起的痒意让鹿呦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本能扭着身避开月蕴溪的挠痒痒。
扭到她转过身面朝向自己,月蕴溪停了手,“再乱说话呢。”
嗔怪的话,偏又是温柔的腔调。
夹在在鹿呦急促细喘的呼吸声中。
被搅出暧昧的意味。
鹿呦翻身背过去,缓了缓说:“不说了,你别挠我痒痒,不合适。”
月蕴溪蜷了蜷手指,从梗塞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鹿呦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刷了一会儿,连黄止栩的最新动态都没细看。
手在屏幕上滑了半个多小时,她关了手机,闭目酝酿睡意之前瞥看了眼窗外。
夜色像打翻的陈醋,泡着一块圆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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