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纵然是神仙,原来也预料不了后来的命运。
那一年,书生刘彦昌(刘玺)进京赶考,路过灌江口,听说此处有个三圣母极是灵验,便也进庙祷告求签。他进庙时还是清晨,庙中安静,再无他人。刘彦昌也无钱买香,只好诚心磕三个头,求道:“圣母娘娘在上,我刘彦昌家境贫寒,十五年苦读,寒冬酷暑,从不敢怠慢偷懒。我父亲早逝,我母亲要我一心读书,她日夜操劳,白发苍苍还下地干活,晚上搓麻编绳。所得寥寥数文,除了供养我读书,便是进香拜神,所求唯有一事,就是要我能出人头地。我心中难过,立誓一定要考取功名,以报偿母恩,让她老人家过上好日子。如果上天有眼,就请报偿良善,让我中举。还请赐签,耀我前途。”
杨婵在暗中听了,心中赞赏。眼看刘彦昌去拿那签筒,她又犯愁。
原来求签这种事,神仙都知道,是不灵的。说是说人间命运都由神仙事先定好,但其实有些神仙顾得上的就安排了,比如商亡周兴,但更多时候,神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比如封神之战,哪还顾得了凡人。若是刘彦昌命由天定,难道上天会安排他遇上杨婵不成?正如若是命由天定,杨戬、杨婵的父母也根本不可能相遇,可见这世上事,神仙也是料不到的。
杨戬是玉帝妹妹与凡人所生,他流离世间,好不容易重新封神,他的妹妹又遇上了凡人刘彦昌,如果这是命中注定,那么这写剧本的人也太偷懒了,直接把人名一换连台词都不用改就可以一代代演下去了。
话说那刘彦昌摇签,杨婵好歹也学了些占卜之道,掐指一算,刘彦昌中举的概率是千分之三点二,如果再算上可能有内定舞弊,他中举的概率大概和他出门就被猪撞死的概率相同。
杨婵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若是不告诉他,就是骗他。但若是告诉他真相,又只怕这书生难过心冷,还没考就失去了勇气。
刘彦昌卜第一签,上写:“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竟是上上签。
再卜第二签,上写:“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还是上上签。
刘彦昌喜,再卜第三签,上写:“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个……刘彦昌心中咆哮,我又不是求姻缘好吗?
(不要问这些诗为什么和时代对不上,人家三圣母是神仙。)
不过连求三签,全是上上签,刘彦昌心中欢喜,又连磕三个头道:“圣母娘娘在上,此签若是灵验,刘彦昌得以高中,定要重回此处,重修此庙,再塑金身,并在家中也奉圣母娘娘神位,夜夜敬奉。”
你说这人,给人重修庙宇也就罢了,还要把人接回家去,还要夜夜供奉,你究竟怎么想的啊?
但杨婵听得心中欢喜,脸上绯红,原来这刘彦昌是英俊小生,杨婵守在这荒郊小庙,平时来的不是民工就是伙夫,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长得比较像人的,杨婵那少女的心怦怦直跳,倒竟还真盼着他能够高中,把自己接回家去……哎呀,想想就脸红。
所以说女大不中留,哥哥再好也只是好哥哥,不能当饭吃。杨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失落是难免的了。
刘彦昌揣上三支上上签,兴冲冲地就往门外走,刚走出庙门,“哇呀”一声,被一头飞奔而来的猪撞翻出去。
三圣母低头娇羞,看来乱修改概率是要遭报应的。
但杨婵改了求签的概率,却改不了真正的命数。她知道刘彦昌此去,还是中举无望,心中担忧,不由干脆暗中跟去。她一心只想着刘彦昌,和杨戬连招呼也没有打,就离家而去。而杨戬,还在做着要保护无知小妹一生一世的梦呢。
刘彦昌到了京师,踌躇满志,进了考场,一看考题:《从四书五经论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这简单啊!他提笔就写,自觉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数万言,连要了好几十张答卷纸,从孔子周游、孟子三迁、曾子杀猪、智子疑邻,一直说到商鞅变法、焚书坑儒、三国演义、五胡乱华,写得自己是热泪盈眶豪情满怀,最后一句,写:“若我刘彦昌得偿志愿,必惩尽天下贪官,让黎民再无饥寒。报国之心殷殷,济世之情切切。天下归心,只待一呼。”一挥而就,写完把笔一抛,回驿馆等放榜去了。
刘彦昌自觉文章写得情真意切,起承转合、破入收束、引经据典,无有缺憾。即使不入三甲,但中举应该毫无问题。终于等到放榜这一天,挤去榜前看时,四下寻找,竟没有自己名字。心中不信,只觉得是漏过,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到天黑月高,借着微弱灯光还看,再后来灯也灭了,街上静寂无人,刘彦昌还在看。可是乌云遮月,夜幕深沉,他还能看清什么,双眼睁了一天,早已模糊,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终于闭上眼,眼泪这才哗哗落下来。他再睁眼,却也不见一物,只能伸着手,慢慢在街上摸索。
突然一双轻柔的手伸来,扶住了他,引他缓缓而行。一个女子声音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黑……太黑了……”刘彦昌哭着,他看不见扶住他的这双手,也看不见眼前的女子。
“黑夜只是一时,要相信太阳照常升起。”女子说。
“可是……我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刘彦昌声音颤颤,走路也巍巍。
“怎么了?只是一次未中。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啊。”
“从头再来……从头再来……来你妹啊!”刘彦昌突然崩溃了,“我十五年的苦读啊,我日日夜夜不敢懈怠,我十五年没有出过家门,没有和除我妈之外的女人说过一句话啊!别人家的孩子在玩,我在读书,别人家的孩子睡了,我还在读书,我为的这是什么啊?他们有种就让我查卷子,看看那些排在榜上的人,文章是不是都写得比我好啊,敢不敢啊!我还怎么有脸回家啊,我怎么能去见为我辛劳白发的老娘啊。我明年再考,也不可能再写出这样的文章来了啊,我文章里哪一段不工,哪个典不实,哪一句碍了他们的眼啊。今年这样呕心沥血都考不中,来年又怎么可能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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