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挡太阳厚重的云层散去,正午时分,冬日的A市竟然罕见地迎来些许明媚阳光。
只见刚才在灶台前惊艳四座的苏师傅,眼睛又黑又亮,晶莹剔透,若如秋水,眼尾微微上扬,带着种说不出来的顾盼灵动,皮肤又白又嫩,阳光下,表面就像自然地覆上了层透明薄膜,亮晶晶的,好看到让人分外眼红,甚至连个毛孔都看不见。
当她清脆的嗓音响起,原先叽哩哇啦喧闹交谈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如果整桌菜都是辣味为先,食客味觉上肯定会出现排斥反应。”
“但如果每道辅菜只取主菜中的一个味道刺激品菜者的味蕾,将各种滋味在不同的菜品中得以延长,就能达到以前面菜品的味道来凸显自己菜品的效果。”
“确实是这样!”芈玉珍从人群中挤进来,得奖的喜悦还没从她脸上退下去,“做面点之前我就专门问了,苏式船点除了外表形状上的新奇,这口味啊随着内馅也可以达到千变万化的效果,但小苏却告诉我今天这道苏式船点,突出的既不是漂亮,也不是香甜。各位同志们猜猜看,苏师傅说了啥。”
“啥呀?”
不仅是围观群众,各大闻风而动的新闻记者们也被芈玉珍简短几句话勾起了全部的兴趣。
“是清淡滑润!”
芈玉珍本就欢喜苏楚箐这丫头,在她的带领下赢得了比赛,这份喜欢更是变成了十分。牵起苏楚箐的手,手指落在奶豆腐般酥润滑嫩的皮肤上,芈玉珍爱不释手地轻拍几下。
面对大家的疑惑,芈玉珍与苏楚箐对视一眼,继续笑着解释道。
“这毛血旺熬制底汤的材料是豌豆,起到的是包容的作用,辣麻咸香全都融进底汤当中。但芈师傅要做的既然是甜点,那必然不可能混合咸辣等其他滋味,倒不如把自己的面食变成整道菜的‘汤底’。”
芈玉珍:“所以啊,我听从苏师傅的建议,将苏式船点常用的玫瑰内馅,换成了豌豆馅,这样一来,虽然咱三组没有汤菜,但也能在品尝菜品的间隙,用我少糖少油的点心漱漱口。”
年过五旬的芈玉珍,从未见过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在厨艺上有此等造诣的师傅,男人尚且难以达到的事,苏师傅一个妹妹家,反倒将在场的一众男同志全部都给比了
() 下去,真就像如今宣传的那般,女人能顶半边天。
记者唰唰在笔记本上做着纪录,芈玉珍却丝毫没有显摆自己的意思,反倒将苏楚箐好一顿夸。
“当然了,要说最能去肥腻消荤滞的东西,还是要看苏师傅。在八宝鸭中倒入花雕酒,我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一般人喝酒就需要荤肥油腻的菜品来下酒,酒喝得越多,菜也吃得越多。以酒促菜,以菜耗酒。苏师傅在鸭肉中倒入花雕酒时,众人心里还在犯嘀咕,但等后续一系列的菜品端出来,特别是清真国营饭店那碗冗杂的、由各位食材堆砌而成的毛血旺端上来,口中心中的肥腻感觉可想而知。
“噢我明白了!”听完苏楚箐和芈玉珍的解释,人群中立马有人恍然大悟道,“所以陈师傅的椒麻凉拌鱼皮是借了毛血旺的麻,吴师傅的辣子鸡丁借了毛血旺的辣……各取一味从而在整体上达到圆满的效果。”
其他人说:“我原本还以为三组的六道菜是取自各地的名菜,没想到这期间还有这等巧思。”
“育才饭店的曾经理呢?赶紧把苏师傅的这道乾坤八宝鸭写进菜单里,在贵,我也要买来吃!”
不知是谁说了句,人群立马爆笑出声。
“你个龟儿子,兜里几张票,就敢大言不惭,说这种话。”
本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既然解释清楚,众人也没继续围观的必要,三俩结伴谈论着离开,甚至还有被馋到不行的城北食客,在得知育才饭店真的没有这道菜后,打算去最近的门市部买只鸭子回去,自己试一试。
而站在人群之外的周勇,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打湿了,明明站在大太阳下,就算没有起风,他依旧寒冷到牙齿发颤。这种冷,是从脊髓里渗透出来的凉意。周勇几乎快要难以站稳。
从江贵权身边走过时,面对昔日的师弟,他再也拿不出丝毫的傲气。像是失了神志般,嘴里念叨着,“原来我是可以赢的,可以赢。”
抱着侄孙的王琼兰莫名其妙,“这人咋啦?怪吓人的。”
江贵权一抹脸,就算手腕上还缠着绷带,但当他再次抬起脸,看向人群中的小苏师傅,面上再也不见往日的郁气,“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王琼兰不咸不淡地嗤笑了声,“还聪明呢,看他那尖嘴猴腮的模样就没安好心。”
如果周勇听从他爸的话,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他的这道毛血旺虽然赶不上苏楚箐的菜品惊才绝艳,但赢却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的把握,但他为了凸显自己的味道,加的重麻重辣,不仅使名贵食材变成了一锅炖,更是把自己从其他菜品中割离开来。
原本应当被围绕在中间的主菜,反倒变成了陪衬。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两位师傅的失败,宣告城南最被看好的清真国营饭店,彻底失去了后续比赛的规则。
反倒是一直不温不火的育才饭店拔得头筹。
曾经理高兴得不行,大手一挥,自掏腰包免费在饭店里搞起了聚餐,连带着作为营养师的宋
恂初,评选工作结束后,都跟着自家儿媳前往育才饭店吃了一顿。
……
当育才饭店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因苏楚箐夺冠而举杯畅饮时,风尘仆仆的周涛斌推开家门,还没等他换好拖鞋,楼道间的灯就被人打开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燕吉兰放下扫帚,怪罪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家里来了贼。”
周涛斌赔笑,“这不是第一阶段的工作完成,我回A市汇报工作,在家里浅浅落个脚,两三天后就出发去衔山那边。”
“你今天睡这么早啊。”
“瞧你这话说的,就像哪天我睡的很晚似的。”
“怪我怪我。”周涛斌放下手里的东西,帮自家妻子揉捏肩颈赔罪。
周涛斌工作性质特殊,燕吉兰向来不会过多询问。反倒是他拿回家的报纸吸引了燕吉兰的注意力。
“你这都多少天前的新闻了?”
燕吉兰双手拿起报纸抖动,小苏的照片瞬间就出现在她面前,虽然已经看过了好几次,家里也有这一期的报纸,再看一次,燕吉兰同样也会感叹,小苏整个人唇红齿白长得是真水灵,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这你就不懂了吧,”周涛斌从自家媳妇手中接过报纸,对折叠好收进公文包,“我可不是买来自己看的。”
周涛斌虽然也有日常看报的习惯,但最近阅读学术论文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间,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关心社会大小事,“这啊,是我准备专门给小顾带过去的。”
听那些个老损友,特别是梁华实那家伙,谈起总工程师顾屿衡。都说这小顾啊,在衔山待的都快变成望妻石了。作为老师,周涛斌自然要为他着想,给他送张印有小苏同志照片的报纸,周涛斌就觉得刚刚好。
说不定,翻过年才能完成的项目,小顾思妻心切,一努力,今年过年就能回来。
想到这儿,周涛斌舔舔嘴角,对着厨房喊道。
“欸,吉兰你明天要是没事,让司机开车送你去城南,问问小苏有什么东西要给屿衡,我一趟给她也带过去。”
燕吉兰关上灯,从厨房里出来,将沏好的热茶递给周涛斌。
“我看是你嘴馋了吧。”
“是我盼着他们俩夫妻和睦,”周涛斌呵呵一笑,“不过,我也的确是馋。”
下了火车就被接去开会,半刻不停忙到现在,周涛斌也饿了,“上次你从小苏那儿带回来的霉豆腐,咱家还有没。”
“我明天没事,过去问问楚箐有什么要给小顾带过去的。”
至于一想到霉豆腐就狂咽口水的周涛斌,燕吉兰简直没眼看,“霉豆腐冰箱里还剩最后点,你要是饿,我给你炒几碗菜垫垫肚子。”
“哎哟,用不着,”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周涛斌摆手,“有霉豆腐就行。”
这天晚上,燕京大学工科院院长周涛斌同志,就着玻璃瓶里的最后几块霉豆腐,连吃三大碗米饭。吃到最后,
他捂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坐在碎花布垫的餐椅上,觉得整月在外奔波的疲惫都被洗濯俱尽。
黑暗里,味蕾被满足的周涛斌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声,“舒坦。”
……
育才路上的早餐铺刚收摊,家属大院倒数第二间屋子里就传来开火做饭的声音。
刀与砧板接触,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路过的街坊邻居光是耳朵听,就知道小苏肯定又是在家里做肉吃。不过今天的香味还没来得及飘出来,大家伙也猜不到做的是什么。
“妈妈,这样可以吗?”
知微掀开表层的油纸,露出被两张油纸夹在中间的猪肉糜。
剁碎的猪肉雪白的猪油和粉色的瘦肉充分混合,星星点点的白芝麻颗粒点缀其中。因为白芝麻是知微帮妈妈加的,没有控制好用量,整袋芝麻都被她倒进盆里,哪怕现在还是生肉状态,也足够想象待会弄熟了的猪肉会有多香。
腌制片刻的猪肉已经被擀面杖挤压地如同宣纸般轻薄,有前几次失败的经验,这次知微擀出来的猪肉薄片,几乎已经与哥哥知晏达到了相同的水准,猪肉连带着下面的一层油纸提起来,光甚至都能从后面透过。
“知微真棒,”苏楚箐剁肉的间隙夸赞道,“知晏也是,谢谢你们的帮忙。”
“不用谢。”
知微带着奶味的嗓音软糯。
将油纸重新盖回到肉片上,新取一坨猪肉,软乎的小手将带绒的衣服袖口撸上去,明显带着五个小窝窝的手掌盖在油纸上啪啪打几下,拿起擀面杖,继续擀起了肉片。
而她和知晏刚刚擀好的猪肉,则被苏楚箐放进薄薄刷上一层菜籽油的平底锅当中,随着猪肉与铁锅接触,菜油瞬间滋啦滋啦,粉红的猪肉糜,颜色肉眼可见地变淡,因为擀地足够薄,由生变熟的速度也极快。
但这还没完,等薄肉饼缩水,猪肉的纤维逐渐变紧致,苏楚箐又拿起小刷子,在满是白芝麻的肉片上,刷上薄薄一层糖色。因为熬糖色时加入了少量的蜂蜜,带着花香的甘甜顿时与油脂的荤香充盈整个厨房。
等宋家萤跟在苏彩秀身后,高高兴兴地前来嫂嫂家蹭饭,刚踏进客厅大门,三魂七魄瞬间就被这股蜜汁肉香勾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