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儿臣谨记。”
太子柱对着老父亲俯了俯身,而后又整理了衣袖再度坐回了坐席上。
“咦?柱,这异人逃跑的当日他院中的女人还恰好给他生了个儿子。”
“那孩子竟已经在邯郸娶妻生子了?”
听到老父亲惊讶的语气,太子柱也愕然地瞪大眼睛。
“殿下,公子异人在邯郸不算娶妻,只是从那大商贾吕不韦手中接受了一个转送的邯郸姬妾。”
入宫前就已经看完整篇竹简的范雎转头对着太子柱笑着开口解惑道。
“那女子是何身份?”太子柱又问。
“小商贾之女。”
范雎答道。
听到这话,太子柱就又垂首看起了竹简,对儿子异人的婚事也不在意了,秦国的商君变法是严厉打击商贾的,异人娶的出身卑微的赵女,在秦国公室内连正经的夫人都算不上。
秦王稷虽然没说话,但心中与胖儿子的想法所差无几。
他一眼扫视过竹简上记载的赵家富商的事情,平平无奇的商人之家,不值得注意。
紧跟着,等他瞧见竹简上写,他的孙子异人前脚逃离邯郸,后脚赵王就把异人留在邯郸的姬妾和儿子抓入了囹圄内,母子俩还是靠蔺相如的求情才从囹圄内挪到了质子府得以苟活下来。
这下子秦王稷心里难得有些不舒服了,他的孙子们有上百个,第四代的曾孙们更是数都不数不清。
他原本对这赵国邯郸的商贾女子和她生出来的不知道该在王族中排多少号的小曾孙是不太在意的,但看到赵王对母子二人的处理方式,瞬间被气笑了,联想到早年间他和自己的母亲宣太后在燕国当质子的那些年,也是过得很不如意的。
秦王稷皱着眉头、加快速度将竹简剩下的秦字看完后,瞧见结尾处写“公子异人的孩子降生第七
日,邯郸夜空中出现玄妙的七彩虹光,原因不明,真相尚在努力探寻中”,秦王稷握着竹简的右手不禁一顿,继而将竹简递给一旁的宦者吩咐道:“传给太子瞧瞧。”
宦者忙照做,太子柱也双手接过新竹简恭敬又认真的低头看了起来。
秦王稷用右手食指点着面前的漆案,对着宠臣笑道:
“范叔,怎么看待邯郸近来发生的事情。”
应侯微笑道:
“君上,在赵括带领二十万大军到达长平那刻,赵人在长平之战中就会注定失败!”
“臣的反间计马上就要见到结果了,明年的今日就是赵国几十万大军的忌日。”
“哈哈哈哈哈哈哈,范叔深得寡人之心啊!”
秦王稷开怀大笑,活脱脱一个大反派奸计终将得逞的嚣张模样,双手摊开讽刺地嘲弄道:
“赵丹那乳臭未干的竖子也就会点儿子欺负女人和小婴儿的本事了,难不成他还以为将寡人孙子的一个姬妾和她生的儿子一并关押入囹圄内,就能来踩我秦人一脚,迫使寡人停止对长平的攻伐脚步吗?”
“呵——幼稚!荒唐!赵王一脉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听到自家君上的感慨,范雎轻咳两声也笑道:
“君上,赵丹本人当然不足畏惧,只是赵国的几个重臣尚需要我们忌惮罢了。”
“范叔说的对啊!”
由应侯的话,秦王稷回想起当年那和氏璧明明都已经到他手中了却被人家几句话又重新骗走、紧跟着又在渑池之会上威胁他让他给赵何(赵惠文王)击缶的头铁蔺相如、在长平战场上拒收壁垒大半年不出兵的老将廉颇、以及后来被赵王花大力气收集起来的望诸君乐毅、都平君田单,大魔王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几分扭曲。
他们老秦人几百年来都过着半放牧半农耕的生活,整日不是
在与西边的戎狄打仗就是在和东边的三晋和楚国打。
一代代从战争中成长出来的老秦人各个都不怕死,个子都比山东六国的人长得高大,频繁的战事使得秦国从来都不缺少名将,可这民风彪悍的西陲国家还是缺乏底蕴,多少年来都养不出土生土长的大才。
大魔王的祖父——秦孝公嬴渠梁的辅政大才——商鞅,乃是卫国人,卫国算魏国的附属国,商鞅因为在魏国发展的不好看到孝公的招贤令才往西而行入的秦国。
大魔王的父亲——秦惠文王的辅政大才——张仪仍是魏国人。
甚至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秦武王赢荡重视的辅政大才甘茂也不是秦人,而是来自南边的楚国。
再加上如今的应侯范雎,同样来自魏国。
秦王稷对魏国这个人才市场真是羡慕嫉妒恨,看着范雎日渐衰老的模样,他忧心忡忡的拉着应侯的双手,拍着范雎的手背真诚地说道:
“范叔乃是寡人的肱骨之臣,寡人一刻都离不开范叔呐,你比寡人的年纪还小,可一定得重视自己的身子骨,范叔病了,寡人忧心的紧。”
听到自家君上这话,即便因为早年经历而变得冷心冷肺的范雎一颗心都像是泡在温水中般暖融融的。
他也反手握住大魔王的双手,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言辞恳切地说道:
“君上放心,臣必定会辅助君上打烂六国,称霸天下的!”
“咳咳咳咳咳”,太子柱突然咳嗽出声,引得正互诉忠肠的君臣二人“刷”的一下全都往向了他。
在老父亲犀利又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太子柱不由缩了缩脖子,举起手中的竹简,弱声弱气地说道:
“父王,应侯,那邯郸奇光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对待呢?”
应侯敛眉沉思道:
“殿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臣认为邯郸奇光的事情八成是赵王用方士搞出来的虚假手段来稳固赵国民心的。”
“是这样吗?”
太子柱用右手捻着下颌上的胡子,小声道。
“呵——”秦王稷冷笑一声,抬了抬胳膊,宽大的黑色丝绸袖子如水般从案几之上划过,他用修长的右手食指指着不远处屏风上挂着的长平舆图,万分笃定地对胖儿子说道:
“柱!你要记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管是白光、虹光都得给寡人变成黑光!”
“武安君,我秦国之战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待武安君将赵军围困起来的当日寡人将会亲自前往河内郡征收兵役,我秦国士卒们因为上党郡之争已经吃了三年的苦了,庶民们也勒紧裤腰带的饿了三年了!”
秦王稷朝着舆图的方向,下巴微抬,一双凤眸中尽是能燎原的勃勃野心,自信不已地总结道:
“没有意外!此战我军必胜!”
太子柱看着老父亲光芒万丈的意气风发模样,眼中尽是崇拜。
应侯听着自家君上对武安君的天然信任以及不输于他的宠爱,脸上的笑容虽未变,眼中却不由滑过一抹暗淡与忌惮。
……
此刻在几百里之外的长平战场秦军壁垒内,年轻的秦将王龁正如太子柱看秦王稷一样,双眼亮晶晶的瞧着一个年纪与大魔王相仿的老者。
老者身高八尺,穿着一身黑色的甲胄,正在目不转睛地瞧着长平的地形图。
他的面容很俊朗,整个人的气质十分儒雅内敛,像极了一个整日里竹简不离手的学者,偏偏这位不是文臣,而是秦国所有将领们心中的神明——武安君白起!
作为一个出身普通、地地道道的老秦人,白起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士卒做起,一生征战沙场七十多次,无一败绩,只要跟着武安君离开函谷关打仗,几乎每一个秦军都能获得敌君的首级,拥有战绩可以提升爵位。
这一个多月来,看着武安君随便动动手指就将丹河对面的赵军搞得晕头转向、疲惫不堪的,王龁激动又尊敬地拱手颤声道:
“武安君,您能教我一下您这段时间制定出来的新战术吗?”
“我在夜晚仔细研究了您的战术,觉得它虽然看起来
简单,但甚是精妙,可惜小辈愚钝,总是不得其中的要领,掌握不了您战术的精髓,故而今日厚着脸皮,冒昧地向您请教,还请武安君教教我!”
听到王龁的话,武安君白起也不由转头看向身旁热血的年轻人,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看着武安君这般模样,王龁眼中的亮光不禁暗淡了些:
“武安君是小辈冒昧了。”
听到这话,白起就知道王龁误会他的意思了,他不由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尴尬地说道:
“王龁,不是老夫不肯教你。”
王龁的眼睛“唰”的一下又亮了起来:“!!!”
“主要是老夫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解我这个多月来的战术。”
王龁闻言有些不解:
“武安君如果不理解您的新战术,为何会运用的如此娴熟又有效果呢?”
白起摇了摇头,腼腆地笑道:
“老夫真的总结不了新战术的精髓,只是老夫看到长平的地形图后,下意识就知道应该这样子打了”
王龁:“!!!”[武安君真乃白虎星君下凡也!]
“王龁!”
“卑职在!”
白起眯眼严肃道:
“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我军一日两餐变三餐,好好养精蓄锐,最迟后日,赵括就挺不下去要带着所有赵军冲出壁垒了!”
“诺!”
王龁拱手作揖大声应和。
在丹河对面的赵括也在此时打跑了今日份跑来壁垒前挑衅叫战的一路秦军。
不出所料,那批如苍蝇般的秦军与他带领的精锐赵军打到正酣处时,毫不留恋的撒丫子就调头跑,跑的速度还很快,一会儿就没影子了。
一日,两日,三日,天天早上都这样搞一次,把赵括搞的烦不胜烦,又不能有丝毫放松,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烦躁。
待他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后就看到了自家君上派来的王宫士卒。
身着红衣的士卒,瞧见往日里身材高大又雍容英俊的马服子仅仅出征了大半个月就变得有些灰头土脸,精神萎靡的模样,不由一愣,而后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子对着赵括大声道:
“小人拜见马服子,君上有王信给马服子!”
“括接王令。”
头有些痛的赵括声音嘶哑。
士卒将布袋子双手呈递给马服子,赵括接到手里,拿着布袋子跪坐在几案旁,拉开抽绳,从布袋子中抽出一卷竹简,仔细检查了一下封口的漆泥未有损害的痕迹,而后才怀揣着几分好奇,用小刀挑开漆泥,摊开竹简。
待一列列墨字闯入他眼帘的那刻,赵括瞬间惊得从坐席之上站起来,瞳孔紧缩,后背骤然窜起一股子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