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死的,对吧。”
他抢先一步,说出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
“……”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神国的风静静的吹着,撩起了芥川耳边的头发,露出了他平静的甚至有些异常的侧脸。
“在下本就命不久矣……”
“但我不想你命不久矣!”
藤原雅的脸因为生气而憋得通红。
她两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大声吼道:
() “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你想要赎罪也赎完了,现在好好待着,画你想画的画,吃你想吃的饭,过上那种无聊平凡但快乐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你也知道你命不久矣,那就剩这么点时间了,你怎么就不能……”
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语调也带上了些哭腔。
“你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
“在下现在所做的事情,便是在下自己的意愿,是为在下自己所活。”
芥川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轻柔的,如同托起一只坠落的蝴蝶那样轻柔的,抹去了她眼中滑落的泪水。
“过去的在下,为了完成罗生门画卷,如着了魔一般,罔顾身旁人的想法。”
“现在的在下,也终于得到了过去所种下的树所结出的恶果。”
“而未来的在下,则是要不后悔于现在的选择。”
地狱啊,这人间是地狱,这神国是地狱,这地狱更是地狱。
那何处,才是天堂?
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在最初收购了他画作的画商。
那人是个佛教徒,信人生前做好事,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反之,人生前要是做了坏事,就会下地狱。
在地狱受惩罚,直到惩罚的期限结束,才能够再入轮回。
但这再入轮回,并不是直接转世成为人,而是要先从畜生做起。
即使并非他之所愿,他也杀了太多人,犯下的罪过,怕是要在地狱的最底层,受上几亿年的煎熬。
做人间的一只蝴蝶,被人摘去翅膀,做泥地里的猪,被人割去血肉,做佳人怀中的一只狗,摇尾垂怜……
而后,再世为人。
“如果,人真的还有下辈子的话。”
他将罗生门卷轴放到了她的手上,“那我还想要,再遇见你一次。”
若他不曾肺病缠身,命不久矣,若她……还是她。
那么,或许会是个不一样的结局吧。
而几乎是在瞬间,他根本没有给她一个拒绝的机会,便向后退了一步的同时,说道:
“罗生门,带着她前往她想去的地方。”
【当前地狱:十七重地狱·区通途】
“等等,芥川,你……!”
黑兽从画卷之中咆哮的钻了出来,它的身子遮天蔽日,凝实已非过去的模样,将藤原雅甩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她抓紧了绘扇和黑兽的身体,于狂风之中,听清了他最后的话:
“然后,完成她的愿望。”
【当前地狱:十八重地狱·陈莫】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原本还葱葱绿绿的大地上,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
从洞口往下望去,漆黑一片,不断传来受刑之人的惨叫,小鬼的鞭打声,以及油锅沸腾的尖鸣。
而正正站在黑洞中间的芥川龙之介,他的右手小拇指
处,出现了数不清有多少条散发着耀眼光芒的丝线,是因果线。
而丝线的末端,连接着藤原雅手中的地狱绘扇。
他向下落去,那丝线也堪堪的延长——
正如同,佛祖为了拯救那匪徒流氓,所降下的那道蛛丝。
那丝线不停的延长,延长,延长到了它的极限,延长到再也无法延长。
神国的土地上,突然绽放开了无数朵纯白的莲花。
那么白,那么美丽,与罪恶的地狱格格不入。
然后,丝线在延长到了极限后——
彻底断开了。
……
【神很可怜。
因为即使是神,在自杀之后,也会堕入地狱。
生非他之所愿,但他,至少可以选择,自己是为何而死的。
一个曾妄想成为神的凡人,犯下了神所绝不会犯下的过错,而最后,亦是作为人类而赴死的。
神很可怜。
因为即使是神,也无法洞悉自己的命运,连自己为何而活都不明白。
而他,即使是仅是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前才知道,也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何而活的意义。
他是为了——
自己的死状,倒映在她如烈阳般灿烂的眸子中的那一刻,而活着的。
她对他说,要不要由她亲手来杀了他。
实际上,藤原紫却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能会杀他的人。
她想要他活下去。
神很可怜。
因为即使是肆意的愚弄了凡人命运的神,也不过是命运愚弄的对象罢了。
这便是,一个凡人对于神愚弄的反击。
这样就足够了。
所谓人,所谓神,不过都是被愚弄的奴隶,是这众生罗生门之中的一像罢了。
——罗生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