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嗔怪地说一句,“您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做什么。刘小姐,法律上
() 的事我不懂,你跟江姨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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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丽冷冷地开腔:“律师,我找来了,的确动用了一些社会力量,可惜这力量并非你口中的‘男人’,而是我的朋友黄远山女士。钱,我也准备好了,不是借的,更不是向谁讨来的,而是我堂堂正正靠自己实力赢来的育英奖学金。刘律师业已到场,你我即刻可以办理手续,除此之外,针对你对我人格上的污蔑,我会依法保留回诉的权利!”
在场的女学生们早已是心潮澎湃,听到此处,不约而同为闻亭丽鼓起掌来,潮水般的声浪中,乔太太捂住胸口闭眼喘息,乔家的几个晚辈趁势把气得乱颤的乔太太架到车上,上车前,乔杏初把住车门看了闻亭丽一眼,目光里既有愧疚又有懊悔,只看了这一眼,便带着惭色上了车。闻亭丽冷冷移开目光。
倒是白莉芸大大方方过来对邹校长道歉:“母亲抱恙多日,适才又贪杯,酒意上头说了些糊涂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历来是非常钦佩您的。”
又对着闻亭丽欠了欠身,这才上车去了。
那边邝志林也回到了车上,只是面上仍有些惊愕,对陆世澄说:“想不到闻小姐这样会处理问题,我本以为她会一味巴着邹校长替她出头,甚或是向少爷求助,毕竟谁遇到乔太太那样的人都会犯难,没想到她自己都提前想好对策了,小小年纪,倒是敢做,也敢当。”
他惭愧地摇头笑起来:“怪我,‘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陆世澄翻开文件,面上虽毫无波澜,目光却定在纸上好一阵没动。
邝志林说完那番话,心中默想,万事只能靠自己的孩子,大约都是这样早慧吧,转头看一眼陆世澄,才发现陆世澄似在出神,他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转头看着车外笑道:“我去问问邹校长大概什么时候走。”
那一头,黄远山正无奈地对闻亭丽摊手:“好了,为了你的事,我把人都得罪光了。”
闻亭丽亲热地挽住黄远山的胳膊:“那怎么办,看来我只好在黄姐的新戏里贡献百分百的演技作为弥补了。”
“你们都听见了,这可是闻亭丽自己的说的。我给她规定了任务:这部片子要么叫座,要么叫好,最好是叫好又叫座。上映那一日,大家记得去电影院品鉴闻亭丽的表演,她要是演得不好,你们尽管批评,这部没演好,我就找她拍下一部,直到拍到大伙都满意为止。”
大家热热闹闹说笑几句,就去找邹校长表达谢意。
这厢邝志林和邹校长刚上车,忽听车窗外面响起闻亭丽的声音。
“邹校长,刚才谢谢您了。”
邹哲平说:“不必向我道谢,不论是作为校长,还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都认为你没错。请记住,人人都是自由而平等的,没人有资格剥夺你受教育的权利。”
闻亭丽涩声说:“可我还是要谢谢您。正因为有您这样的好
() 校长,我才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思想,往后走到人生的岔路口时,不至于因为自轻自贱走到歧路上去。”
邹哲平也颇感慨的样子:“不,要不是发生今晚的事,我也不知你有多难,这都是我这个校长的失责之处,记住了,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难题,第一时间来找我,刚好我这里有几本关于哲学、经济学和社会主义的书,你拿回去好好读一读。”
“学生一定会认真拜读。”闻亭丽郑重接过。
邹校长又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忘了他们二位还在车上等着,今晚要不是白龙帮闹那一下子,世澄也不会因为担心我专程来一趟。”
紧接着,就听到闻亭丽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陆先生,邝先生。”
邝志林早习惯了闻亭丽这股自来熟的劲头,况且打过这几次交道之后,他对这样的聪明人实在反感不起来,于是含笑点头:“闻小姐好。”
陆世澄却并未回应,而是亲自下车帮邹校长开门,接着绕到另一侧的前座开门。
闻亭丽忙又跑到陆世澄身后,轻声说:“陆小先生,今晚的事谢谢你。”
陆世澄默了两秒,转眸看她。她笑容满面,语气诚挚而活泼,要不是脖子上还留有抓痕,实在看不出她才跟人打过一架。
他正色指了指自己,对她摇摇头,他先前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邝志林在陆世澄身边待了多年,自然明白少爷在说什么,但是这话闻小姐未必能猜准,正要下车帮忙做翻译,却听闻亭丽噼里啪啦地说:“您当然帮了我的忙!您瞧,您本可以袖手旁观,但您和邝先生却主动出面帮忙作证,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帮助。”
陆世澄专注地听她说话。
邝志林和邹哲平在车上瞧着这一幕,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有点好笑。这话一说,换作别人恐怕就会闭嘴了,闻亭丽却兴致不减:“饭我已经请过了,陆先生平日太忙,我也不便再三打搅,这样吧,等我的电影上了映,我送您和邝先生几张头等电影票,这部戏一定很受欢迎,我保证您不会失望。”
邹哲平笑着对邝志林说:“不错,我们务实教出来的孩子就该这样爽朗自信。”
陆世澄俨然习惯了闻亭丽这份超乎常人的自信,状似认真想了想,没有立刻答腔。
这其实已经是一种含蓄的拒绝态度了,闻亭丽:“陆先生是怕确定不了时间对不对?没关系,那么到时候再说,今天先不打搅陆先生休息了。”她礼貌地退到一边。
陆世澄拉门上车,示意司机开车。
邹校长隔窗嘱咐闻亭丽:“办完乔家的事,你就赶快跟刘小姐和黄女士一起回家。记住,冷静、克制、讲理。一有不对头即刻给我打电话。”
“您放心。”闻亭丽在外头点头。
车往前开了一段,邹校长仍感慨万千:“这孩子,真让人心疼,家里遇到那么多事,她却始终坚强乐观,关键是,从不自轻自贱,你看她,站在那么多家境优越的孩子当中,可她似乎发自内心地
觉得自己最好,这份心性,真正难得。我猜小闻的父母一定非常爱护她——对了,世澄,你跟她好像很熟的样子,你们之前见过吗?”
一扭头,就看见陆世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世澄?”邹校长一连唤了两声,陆世澄才骤然回过神来,转脸看着邹校长,定了定神,指一指手边的文书。【在想工作上的事,您刚才说什么?】
***
陆家的车一走,黄远山走过来搂住闻亭丽的肩膀,压低嗓门说:“干吗拐着弯送人家电影票,你看上陆世澄了?说实话,眼光真不错,刚才的事,换作别的男人,怕是不等你开口就挟恩图报了。”
闻亭丽露出一副被黄蜂蛰过的表情:“谢谢,我这辈子都不再想跟男人扯上关系。我这是向人家表达谢意,再说人在江湖走,多个朋友就多份助力,像他这样的正派人,结交一下总没坏处。就是陆先生这人……实在不好接近。刚才你也瞧见了,他一看到我,浑身上下都写着‘不要靠近我’,活像我身上带着火会烧着他似的。”
黄远山意味深长一笑:“你啊,还是太不了解男人,他这是……咦,你才多大,就决定一辈子不跟男人打交道了?”
燕珍珍在旁说:“换我也这样想,人家谈个恋爱是图开心,闻亭丽谈场恋爱差点赔上一家人的命,你们也瞧见了,乔太太说那些话的时候,那个乔杏初一句话都不说,我看他比乔太太可恶多了。”
“他能说什么?维护闻亭丽,不免叫自己的新婚妻子多心,维护乔太太呢,不免愧对闻亭丽,只好一句话都不说了。”
刘亚乔拎着公文包含笑提醒:“我们该出发去乔家了。闻小姐,你的款子准备好没有?一共是八百四十大洋。”
“我准备好了。”闻亭丽忙说。
燕珍珍叹息:“这笔款子一赔出去,你可就更穷了。“
黄远山趁势说:“所以闻亭丽就该多拍几部电影,等她出了大名,这点钱对她来说只是小数目。”
闻亭丽没接腔,闷闷地把刚才邹校长送她的几本书塞进书袋,不料从书页里掉出来一张东西,捡起一看,竟是五百法郎。
“呀,她老人家一定是把你那份生日礼物的钱补给你了。”
“可这也太多了。”
“还不是怕你太困难想帮你一把,咦,好端端怎么哭了?”
闻亭丽默默擦了把眼角,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仍在住院的邓院长,两位长者明明性格迥异,风骨上却如出一辙。
***
抵达乔家时已是夜里十一点了。
从外头看,乔家依旧是朱甍碧瓦,一派辉煌气象,但,大约是夜里太安静的缘故,走进去,一股萧瑟之感扑面袭来,负责接待闻亭丽一行的是乔宝心。
乔太太大约是闹累了,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在刘亚乔的公证下,乔宝心代替母亲签收了这笔款子。
最后乔宝心对闻亭丽说:“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两人走到落地窗外,一齐抬头望向外面的花园,四下里寂静无声,银色月光撒了一地,忽听扑棱棱作响,一只白色飞鸟穿透青色的薄云向浩瀚的夜空飞去。
闻亭丽仰头追随着那飞鸟离去的痕迹,几月前的那个夜晚,她抱着幻想踏进这座华丽的宅邸,她以为搭上一个温柔多情的男人,就能过上梦想中的生活,殊不知这只是一场可怕的幻梦,梦醒时分,这幻境会变成一把尖利的刀,扎透她的皮肉。
一阵寒意爬上身,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露在旗袍袖口外的臂膀,那里仿佛留有被刀刺中的伤口,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乔宝心怅然开了腔:“最近家里遇到了一些困难,姆妈的精神压力非常大,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开导她。其实在我小的时候,姆妈是非常温柔可亲的,只是,近几年爹做生意总是失败,我祖父在家里历来是说一不二的,我姆妈既要主持家事,又要侍奉祖父,还整天听族里人的冷言冷语,渐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亭丽,我知道这话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姆妈她……”
闻亭丽忽然反身一把攥住乔宝心的手腕,沉声道:“有机会一定要从这里走出去,假如你不想变成第二个乔太太的话。”
乔宝心呆了一呆。
“我知道,以我的处境没资格说这话。”闻亭丽笑了笑,“但宝心,请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将来只要你愿意向我求助,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
乔宝心的表情慢慢由惊疑变为感动,低头出了一回神,带笑叹口气:“我未必有你那样的勇气,不过……嗯!我会把握机会的。”
一行人走出乔公馆,忽然有个下人追出来。
“闻小姐,这是我家小姐让我交给您的。”闻亭丽认得是乔宝心的奶妈,略一犹豫,接过那东西。
那是沉甸甸的一个信封。
她故意落后众人几步,一边走一边拆,里面却是厚厚的一沓现钞,加起来足有数千之数。
她不由诧住,乔宝心绝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翻开信封,才发现底下还有一张很旧的电影票。
那是上半年在大光明影院上映的《丽人行》。
闻亭丽心中一刺,那是乔杏初第一次请她出去看电影,电影票的后面,写着两个字。
【抱歉】。
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但闻亭丽一眼就认出那是乔杏初的字迹。
她讽刺地望着这堆钱和物,迟来的告别,还是自以为是的补偿?
她心里五味杂陈,回身叫住那奶妈子:“麻烦您把东西拿回去。”
奶妈却埋头跑进了大门。
闻亭丽待要追,乔公馆那两扇厚重的乌门却在她眼前合上了。
她只得退后两步向上看,越过花园院墙,隐约看见乔公馆的二楼露台上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尽管隔着垣墙和花树,但闻亭丽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毫不犹豫将电影票撕成碎片,随后,扬手一挥。碎屑纷纷扬扬,如同碎雪洒落一地。
那人沉默地望着这一切。
“怎么了?”黄远山等人围上来。
闻亭丽将那沓钞票塞回信封递给黄远山:“黄姐,麻烦你帮我把这东西退给乔杏初。我们走吧。”
说完这话,她踏在那堆碎屑上,拉着几人潇洒离去。她身后,那道露台上的人影,同那座萧瑟的华邸一起,慢慢融进苍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