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中开学,紧接着就是军训。
年级主任找到他:“开学典礼那天刚好是建校百年,需要一个新生代表发言。”
他没什么耐心:“老师,您找别人吧。”
年级主任不依不饶:“这是校长安排下来的任务,演讲稿不用你写,这届新生有
() 个女孩子,作文写得很漂亮……”
军训结束前的某天。
休息时,他靠着墙站,帽檐盖住眼睛,直到有人喊他:“顾清淮,有人找。”
穿军训服的女孩走到他面前,从军训服的口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他不明所以垂下眼眸,女孩比他矮了二十公分,鼻心一颗淡色小痣。
她仰起脸,眼睛是浅琥珀色,抿了抿唇似在措辞,很害羞的样子。
只是还未开口,班里男生就开始起哄——
“这是这周第几个送情书的?”
“顾清淮你行行好,有你在我们还怎么早恋啊?”
女孩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和那天一样。
那双浅色猫眼湿漉漉的,看着他认真道:“不是情书,是演讲稿。”
他接过来,轻声道谢。
她点点头,快步走开。
她写文章,和她看起来乖巧文静的样子不同。
文笔精炼,颇为大气,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如果没有提到“父亲”、“牺牲”这样的字眼,他倒是愿意到台上读一读。
新生演讲的时候,他删掉了那段话。
不想父亲入土,还要被学校当噱头。
开学典礼结束,他远远看见那个女孩被年级主任留下,还未走近,那满是怒意的骂声已经传入耳朵——
“我不是说了要重点写一写顾清淮同学烈士遗属的身份吗?”
“你没听见啊?通篇废话写了不少,就是把重点跳过去了?”
原来如此,是校领导授意。
“她写了,我删了,”他把她拉到身后,“您想写我爸,经过我爸同意了吗?”
年级主任被噎得说不出话,两人一前一后往教室走。
那天是百年校庆,记者媒体来了很多,甚至还有人等在教室门口:“你们班那个烈士的儿子在吗?我们想采访他一下。”
烈士遗属,全市前三,建校百年,多正能量的新闻。
搞不好还可以起个名字,就叫“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教室旁边是杂物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女孩直接把他往里一推。
那么容易害羞的小姑娘,脸板得特别严肃,义正言辞对记者说道:“他不在,他请假了,你们不要挡在这里影响我们上课。”
“还有,他不叫烈士的儿子,他叫顾清淮。”
记者摄像一行人离开,她这才回来叫他出来。
一双清亮的眼睛干干净净看着他:“他们走了。”
他轻声说:“对不起。”
她明明满腹委屈,却笑着说:“没关系。”
军训结束之后,班里重新排了座位。
她在班里没有认识的人,坐没有人的教室后排。
他坐了她的同桌。
-
高考后,他报考军校,人尽皆知。
问起专业,说是
通信工程(),鹛???澃??聢??
?魑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从军校到部队,摸爬滚打,从未怕过。
唯独对不起两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母亲,和忍着眼泪送他离开的钟意。
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生死一线,多少战功压在肩上。
他不在乎,只是想着晋升副营,家属可以随军,如果钟意愿意的话。
那次立下二等功,他面前摆着破格提拔的机会。
任中华问他,有什么打算。
他只说想结婚。
他喜欢拆东西,那些时候,钟意喜欢靠在他肩上,看他拆。
有一次,她弯着眼睛问他,你会不会造小房子。
他问,什么样子的。
她说,要有花园院子小秋千,和晒太阳的猫猫。
他笑,要求真是不低。
她亲他的脸:那我放低一点要求,只要有你就好了。
他真的给她造了一个小房子,有院子有秋千还有晒太阳的猫,还有一枚戒指,藏在了小花园里。
他打好结婚报告,等钟意答应,就提交部队。
就等钟意生日那天求婚吧,他想。
某天手机有未接电话,来自妈妈。
等他打回去,却是全然陌生的冰冷女声。
“您好,请问您是夏女士的家属吗?夏女士晕倒了。”
“是因为什么?”
“她一直都没有跟你说吗?她一直都在进行化疗,你不知道吗?”
他请假赶往医院,在母亲的病床前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无论如何无法相信,母亲罹患绝症,生命正在倒计时。
就在这时,钟意打来电话,声线一如既往温柔。
那个瞬间,他红了眼睛,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最后,怕她听出是医院的声音,只说要集合,便匆匆挂断电话。
-
后来,医生最后下了通知:“你妈妈以后都离不开人照顾了。”
他一笔一划写下转业申请,有几家搞排爆器材的民营企业想要和他合作,其中就有那家研发排爆机器人的龙头企业,智语科技。
赵智语不知道从哪要到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顾警官,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条件随便您提。”
他冷声回:“不了,谢谢。”
挂掉电话,那边还是不放弃,甚至说出最让他反感的话:“听说您母亲现在已经离不开人,只要您肯跟我们合作,我们会请专人替您照顾母亲,你在部队还能有多少工资拿呢……”
这次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挂断电话。
他没有存手机号的习惯,生怕哪天缉毒发生意外、手机落入毒贩手里,给妈妈或者她带来麻烦。
所以,当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冷着声音低吼:“能不能别烦我!”
可当通话中断,目光扫过那个手机号码,心底瞬间有了无措情绪。
() 是钟意。
他低声道歉:“对不起,不是要凶你。”
电话那边她“嗯”了一声,问,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沉默好久,直到集合哨声在耳边乍然响起。
-
退伍申请被批准那天,是钟意的生日。
他摘下他的军衔,脱下他视为信仰的军装。
从此以后,虎斑迷彩、四百米障碍、魔鬼周……通通和他无关。
部队送行的饭菜已经摆好,比任何一次过年都丰盛。
从入伍开始就跟着他的手下队员红了眼睛,他笑着拍他的脑袋,不是吧,哭了?
一桌子饭菜,没人动筷子。
他笑:“不是老在背地说我大魔王、阎王爷吗?”
话最少的人开始找话题,最应该哭的人却在笑。
只是猝不及防接到报警——某居民楼内发现不明炸弹,请求支援。
就像退役的军犬听到指令条件反射要去执行任务,此时此刻他第一反应是起身问任中华:“老师,我能去吗?”
任中华没有犹豫,严肃道:“你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送行的夜晚,满桌子的饭菜。
战友奔赴前线,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电话响起,是此时此刻他最想见到的人。
“顾清淮,我们分手吧。”
“心里没我了?”
“没有了。”
“我喜欢别人了。”
后来,枪林弹雨,生死一线,闭上眼睛,全是钟意。
他记得她哭时浅色的瞳孔、泛红的眼皮、倔强咬紧的嘴唇。
唯独想不起来她笑。
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让她笑过。
他转业到市公安局特警支队,却还是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父亲迁出烈士陵园,母亲与父亲合葬,他冷静料理所有后事,没掉一滴泪。
偏偏,母亲缝补好的警服,没来得及喝完的半罐牛奶,倒扣在床头的一本书,全部都在告诉他,她再也不会回来。
阳台上是她崭新的晒在窗台的运动鞋,衣柜里是她没有舍得穿的外套,桌子上甚至还有用防虫罩罩起来的一顿饭菜,已经冷透。
妈妈真的已经不在了。
彻夜难眠的夜晚,他用陌生手机号码打给钟意。
陌生男人接听,说她已经睡下,有事可以转告。
他不顾一切去到她工作的城市,却等到那个男人送她上楼,灯光暗下,而那人没有再下来。
他真的没那种命,和她长相厮守的命。
他的钟意在哪儿啊。
光点落在眼皮,顾清淮分不清梦境现实。
半梦半醒,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她。
那个在自己看不见的时间地点,受尽委屈的女孩子。
那个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就再也没有忘记过的女孩子。
他仅此一个的前女友,他正在爱着的人。
有眼泪湿润温热滴落在自己的手背。
钟意怎么在哭,是考试没考好吗……
“别哭,”他用尽全力,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带你去买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