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钟意的心跳蓦地开始不平静。
甚至思维开始发散,想起自己以前摸过的腹肌,腹肌旁边的沟壑,叫人鱼线……顾清淮身材真的好,是先天优越的细腰长腿,加后天的自律严苛。
下一刻,浴室的门打开,清冽的沐浴露味道沾着湿气,湿漉漉的让人心慌。
顾清淮身上是宽大的灰色卫衣和运动裤,眉眼嚣张,下颌锋利,少年气完好无损。
那个瞬间,恍惚回到还没有分开的新年。
他也穿着这身衣服,张开手臂跟自己说——
——新鲜出炉的男朋友。
——快来亲我,现在刮干净了。
目光对上,顾清淮靠着门框,随手擦了两把头发,松松垮垮站着。
碎发扫过眉峰,他嘴角一勾,若无其事说了句:“这衣服还挺合身。”
钟意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刚才还说人家长宽高各一米五,你是怎么了,自己的衣服都认不出来。”
“我怎么了,钟导不知道?”
顾清淮慢条斯理擦着头发,黑发凌乱落在眉宇,更显年轻。
钟意呼吸一凝,记者生涯早就让她练就纵使心跳慌乱也能面无表情的本事。
她淡淡“哦”了声:“顾队长不会是吃醋吧。”
顾清淮挑眉:“吃醋你哄?”
他的态度模棱两可,不回答她的问题不说,还要抛出一个钩子给她咬。
这个人总是这样,游刃有余喜怒不辨,让人一颗心七上八下找不到落脚点,她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
钟意抿唇,不看他,余光却又全是他。
顾清淮不知道,那件卫衣陪她度过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晚上,也不知道,当那件衣服不再有他的气息、他所有的痕迹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只剩抓不住的回忆时,她掉过多少眼泪。
现在看他站在自己面前,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像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着,要攥紧在手心才甘心。
她做抹茶千层一样给顾清淮铺好地铺,厚厚的几层棉被,蓬松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
“委屈一下,”她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也没想到爸爸妈妈会留你过夜。”
顾清淮难得正经:“是我比较抱歉。”
对上钟意茫然的目光,他撩起眼皮:“本来就容易失眠,房间里多一个人,是不是更睡不着?”
钟意:“我失眠不严重,我可以睡得很好的。”
她长发散着,曲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脸颊素净白皙,像高中时。
顾清淮垂眼,睫毛投下阴影,他安静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被他深爱的错觉。
他说:“钟意,我知道你的糖果罐子里面不是糖。”
钟意愕然,嘴唇翕动,不知道如何辩驳。
“之前你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安眠药,我拿去化验过。”
钟意不可置信
:“你早就知道?”
脑海蓦地闪过很多画面——
摄制组那么多人,他只带自己去跑步,以“捉弄”自己为乐;
不跑步的时候,会拎起她去爬山,每次回家,酣畅淋漓但也筋疲力竭;
对了,她的咖啡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酸枣仁,小时候听奶奶说酸枣仁助眠来着……
顾清淮云淡风轻:“我要是连这个都发现不了,我还当什么警察。”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她:“持续多久了?”
钟意嘴硬:“就偶尔。”
顾清淮站着,她坐着,他个子本来就高,这样更是居高临下,让她有种犯人被提审的感觉。
“不吃安眠药睡不着?”
其实前段时间已经好很多,是最近得知夏阿姨的事情,情况又开始反复。
钟意轻轻点头,手臂抱着曲起的双腿,身上盖着软绵绵的毯子,整个人柔软没有棱角。
顾清淮蹙眉:“没有睡得好的时候?”
钟意闷声闷气:“有。”
顾清淮:“什么时候?”
脸颊蓦地有些发烫,钟意眉眼低垂,盯着棉被上的太阳花。
声音小小的、轻轻的:“就上次爸爸妈妈去长宁市,你在我旁边的时候。”
说完,不敢看他,自顾自低着头。
顾清淮语气软下来:“还有呢?”
“没有了,”钟意认真思考,又想起一些,便老实巴交交代,“还有几次看电影……”
她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你在我身边。”
顾清淮:“以后可以不吃安眠药吗?”
钟意比谁都清楚,自己已经对安眠药产生了依赖性,随着失眠加重,原先一片已经不够用。
而这种药并非没有副作用,就算强制睡着,第二天起床头脑也是昏昏沉沉,需要咖啡提神。
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可如非走投无路,她怎么会碰。
她浅色的猫眼,湿漉漉的亮:“那我睡不着怎么办?”
顾清淮目光流转在她的脸颊:“不是说我在旁边,能睡着吗?”
钟意懵懵的,他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薄唇翕动,他轻声说:“我来哄你。”
顾清淮绝大多数时间,跟个地痞流氓一样不怎么正经,说话带着嘲讽,训练场上又很凶,让人心惊胆战。
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清清冷冷的少年感,现在,他说“我来哄你”,用的是以前在一起时他说话的语气。
痞子冷不丁温柔一下真的很致命。
短短四个字,就让她心脏狂跳不止无法抑制。
寂静空气里,好像都能听见“砰砰砰”的声响,一声比一声清晰。
害羞得不行,心动得快要死掉。
像下一秒就要溺毙在深海的人,迫切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钟意生怕顾清淮下一秒就会反悔,这一
刻她顾不上矜持顾不上脸红,在他的注视下点头。
她掀开被子,盖到下巴,脸颊热烘烘,有了发烫的苗头。
眼睛一眨不眨,看到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
顾清淮倒是没她这么害羞,特别坦然地走到她的床边,人懒洋洋往床头一坐。
身边的位置下陷,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侵袭鼻腔,从她的角度,年轻警官脖颈和喉结的线条清晰,下颌流畅漂亮,心动来势汹汹无限发酵。
不是没有一个房间睡过,也不是没有一张床上睡过,更亲密无间的时刻也不是没有。可是现在,心脏像浸在无边无际的温泉池里一般,是软的、烫的、温柔的、安全的。
钟意说话依旧带着鼻音,莫名有些抑制不住的小小期待:“我躺好了,你哄吧。”
顾清淮其实没有怎么哄过人,哄女孩儿睡觉的经验几乎是零。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钟意窝在他的怀里说话聊天看电影,眼睛亮晶晶的。
他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亲她。
现在,他挺认真地问了句:“讲故事?”
钟意被逗笑,眉眼如新月,温温柔柔的亮:“我又不是小孩儿。”
顾清淮漫不经心瞥她一眼,轻嗤:“也大不到哪儿去。”
害羞像涨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小时候挑男朋友的眼光真好,怎么捡了这么个宝贝,现在看着,依旧很喜欢,挑不出任何缺点。
她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让人贪恋,不着痕迹让薄被盖过弯起的嘴角、和变红的脸颊:“你就在那里就好。”
“你倒是要求不高,”顾清淮又是那种带着笑意的漫不经心,“关灯吗?”
钟意“嗯”了声,她一个人睡觉无论如何不敢关灯。
可当顾清淮在身边,她不再害怕噩梦。
而且,她不想被他发现自己脸在变红。
“啪嗒”一声,眼前一片黑暗。
心脏变得酥酥麻麻软绵绵的,钟意悄悄睁开眼睛,夜盲让她看不清他。
却能想象,那英挺的眉骨、很高很直的鼻梁,那平直的嘴角看起来很凶很不好惹,可是一旦微微勾起,就柔软又漂亮。
“你睡觉睁着眼睛睡?”
那道从头顶落下的声线,清清冷冷,毫不留情。
被抓包的钟意心脏砰砰直跳,听见他又若有所思问了句:“还是多看我几眼就能睡着?”
钟意语塞,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曲起手指关节,敲她额头,毫不客气:“想看明天再看,闭眼。”
“谁要看你,”钟意手指揪住棉被轻轻往上扯,盖住自己滚烫的脸:“让我看我都不看。”
顾清淮后背靠着床头,两条长腿随意交叠。
钟意闭着眼睛,看不见那人目光清澈如水落在她的脸颊,嘴角弯起的弧度难得柔和。
没过一会,她
又喊他:“顾清淮。”
顾清淮抱着手臂,闭目养神:“领导又有什么指示?”
钟意对着空气说:“可以跟我讲讲你为什么退伍吗?”
顾清淮睁开眼睛。
三年前夏末,他接到医院的电话。
医院那边,医生的声音冷冰冰带着责怪:“你妈妈昏倒了,赶紧来医院。”
他在高原驻训,魔鬼周,流汗流血唯独不能流泪:“为什么会昏倒。”
钟意已经隐隐可以猜到。
可当顾清淮亲自说出口,她的心还是被猛地揪了一下,疼的不行。
顾清淮语气淡淡的,用旁观者的视角,说别人的事。
“医生说,你妈妈已经到了晚期。”
“这几年手术好几次没有用,已经化疗好久,她一直没有告诉你吗?”
钟意闭着眼睛,突然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除夕。
顾清淮说原本想三天陪你,三天陪妈妈,但是我妈出去玩不让我回家。
所以那个时候,阿姨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
没有亲人,没有新年,只有冰冷的针扎进血管,冰冰冷冷汩汩流动。
眼泪毫无预兆顺着脸颊流下来。
钟意赶紧把脸埋进薄被里,不想被顾清淮发现。
其实她在网上,找了三年前冬至那天的新闻报道。
世界盛会的开幕式在中国举行,盛大隆重转播全球。
可没有一条新闻,说的是场馆发现炸弹,排爆手拆了三个小时。
除了反恐突击队,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负责拆弹的排爆手,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失去母亲。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分手会怎样。
起码她可以陪在顾清淮的身边。
“这些年,你是不是……”话说不完,钟意已经哽咽住。
眼泪悄然模糊眼睛,心疼巨石一般压在胸口,她的尾音发颤:“对不起啊。”
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窗外明明暗暗的烟花点燃夜空,无数人在狂欢,迎接新年。
躲在棉被里的钟意是个伤心的胆小鬼。
脸上一凉,顾清淮手指勾着她盖在脸上的薄被往下。
手指抚过她的眼睛,蹭过她湿润的睫毛,动作很轻。
是看不分明,所以摸一摸,看她是不是在偷偷哭。
他怎么可以如此温柔,轻而易举击垮她给自己竖起的层层防线。
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忍不住想要把他据为己有。
顾清淮从床头的纸巾盒抽了纸巾,动作很轻,给她擦眼泪。
钟意睁开眼睛,清澈眼瞳盈着一层水光,红着眼睛看向他的时候,美得惊心。
手指顺势就捏上她的脸,钟意不满蹙眉,吸吸鼻子:“干嘛。”
听他淡淡笑着说了句:“又哭鼻子,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
钟意眼睛一眨不眨,想要看清他,却被他的
掌心盖住眼睛:“睡吧。”
暖烘烘的温度(),??祙??葶?孷?
祙?虎??葶歷?()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轻轻扫过他的掌心。
“我都好了,”无边黑暗里,顾清淮语气很软,带了哄人的意味,“你不要偷偷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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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窗帘厚重,室内一片黑暗。
钟意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身边的影子,吓了好大一跳。
意识回笼,是顾清淮说“我来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