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室里,小敏把镜子摆正。
她给自己画了长长的睫毛,浓黑的眼线,涂了红色的嘴唇弯弯翘起,说不出的诡异。
最后,她换上露出半截胸口的蕾丝裙。
男人的视频电话打来,她接听,甜甜叫了一声“医生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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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淮起床时,钟意不知去向。
想起顾月跟自己说的、那个班里和“叔叔”谈恋爱的女孩子,他拿出手机,给堂妹发信息:【那个交友app叫什么名字,问到了吗?】
没多会儿,电话打过来,顾清淮接听。
电话那边语气不善:“都多久没回家了!”
顾清淮脸色冷下来:“奶奶。”
父亲牺牲后,顾清淮跟着母亲长大,和爷爷奶奶并不亲近。甚至在高中之前,和爷爷奶奶见面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且仅限于父亲祭日的时候。
“你还知道我是你奶奶,”电话那边老太太不怒而威,“今天你叔叔伯伯都在,午饭回家吃吧。”
顾清淮没出声,倒是堂妹没心没肺地凑过来:“哥,你找我问的消息我已经找到啦,快来快来!”
越野车开进大院,顾清淮一进门,看到的便是爷爷奶奶,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子,奶奶拉着她的手,亲昵地说着话。
顾清淮颔首:“爷爷,奶奶。”
女孩的眼睛立刻亮起来,腼腆走到他的面前:“顾清淮,你还记得我吗?新闻记者姜惠。”
那次全国重要会议,她赴现场采访,而武警特战部队作为武警部队最精锐的力量,在现场执行反恐排爆任务。
当时顾清淮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冷着没有一丝笑的脸,整队训话:“如果遇到拆不了的炸弹,就算是跑,也要抱着跑到没人的地方。”
看见顾清淮的瞬间,姜惠直白体会到什么叫“制服诱惑”。
年轻警官凤眼冷峭鼻梁挺直,清俊白皙的一张脸,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为她停留半分。
一身虎斑迷彩,扣子严丝合缝,军用腰带扎出细腰,越是禁欲,越让人想扒了他的军装。
她以为是军校刚毕业目中无人嚣张轻狂的普通中尉,却听部队的领导介绍:“这是我们的拆弹专家,武警部队最年轻的高级反恐人才,顾清淮。”
她一见倾心,鼓起勇气想要一个联系方式,却连好友申请都没通过。
后来听说,顾清淮有女朋友,可宝贝着呢。从军校开始,每次发手机顾清淮就打两个电话,一个给妈妈,一个给女朋友。那是唯一能看到顾清淮笑的时刻。
他们说顾清淮看起来禁欲高冷一男神,但有时候特没下限,跟人小姑娘视频的时候故意换一身军装,就最帅那身常服,大晚上的穿衬衫打领带简直就一衣冠禽兽……
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人小姑娘调戏得脸通红,自己就在那低头闷声笑,整个宿舍都他妈是狗粮味儿的。
那个时候就很好奇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不沾人间烟火又或者风情万种明艳不可方物。也好奇,
这样冷清冷性的年轻警官调戏起姑娘来会是什么样子。
顾清淮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径直走向顾月,随顾月去了书房。
顾家老太太轻叹了口气:“我这小孙子和家里人都不亲。”
姜惠的目光迟迟没有收回来,顾家老太太看出了门道,于是又说了句:“成天不着家不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真是让家里人操碎了心。”
姜惠果然回头,嘴角的弧度压不住:“顾警官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顾老太太心下了然,笑着说:“听顾月说有过,已经分了,年轻人啊,不定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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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顾月抱着苹果咔嚓咔嚓啃着:“哥,你看到客厅的姜惠姐了吗?”
顾清淮“嗯”了声,顾月继续道:“是奶奶一个远房亲戚的小孙女,找奶奶帮忙把工作调动回长宁,奶奶看她乖巧,想要撮合你俩呢。”
“省省吧她,”顾清淮轻嗤,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别说废话,那个app叫什么名字。”
顾月正色,有种跟着人民警察干大事的刺激感:“命定。”
顾清淮搜索下载,在注册的时候却显示注册失败。
顾月凑过来一看:“竟然需要邀请码。”
顾清淮皱眉:“告诉你同学,是你要注册。”
顾月觉得这样的堂哥帅呆了,即使没有穿警服但也是一副冷淡肃穆相。
她比了个“OK”的手势,问道:“哥,你是怀疑这个app有问题吗?”
顾清淮没有说话,邀请码已经发过来,输入,页面跳转,显示注册成功。
粉色的界面,少女心爆棚的那种。
顾清淮性别选择“女”,年龄斟酌了下、选择“15”,起名的时候犯了难。
顾月看看顾清淮,想象警察叔叔变成女生会是什么样子,猛地计上心头。
她夺过顾清淮的手机,输入四个字:【暴力萝莉】。
顾清淮无语,顾月想起什么又道:“她昨天发了一条朋友圈纪念和医生叔叔的一百天,但是秒删掉了,我只截了一小部分。”
顾清淮:“你截屏干嘛?”
顾月:“嗑cp呀!”
顾清淮垂眸,一目十行扫过去。
【我和医生叔叔是在命中注定APP上认识的,他告诉我,以后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告诉他。他还说,在他那里,我可以永远做小朋友……】
顾月:“奇怪的是,以前小敏什么事情都和我们分享,但是她昨天秒删朋友圈,还说以后不要再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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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家人,难得坐在一起。
大伯、伯母、堂哥,小叔叔、小婶婶、堂妹,到顾清淮这里,就只有他自己。
而他右手边,就是姜惠,什么含义,不言而喻。
顾老太太开口:“清淮,姜惠是女孩子,你多给她
夹菜。”
顾清淮装聋向来很有一套,没说话。
姜惠面上矜持不露声色,只敢用余光偷偷瞧身边的人。
这个男人眉眼鼻梁无可挑剔,近看鼻梁挺直睫毛浓密。还有,明明瘦瘦高高,怎么肩那么宽、腰还那么细……完美诠释秀色可餐。更重要的是,担得起“家世显赫”这四个字。
顾老太太发话了:“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一起玩玩,有话聊,小姜怎么认识的清淮?”
姜惠脸上笑意满是讨好:“之前跟着前辈去会议现场采访,刚好遇到执行任务的顾队长。”
顾月:“哥,真的吗?”
顾清淮眉眼英俊,唇红齿白,淡声道:“不记得了。”
也许是职业相关,多和枪械打交道,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他身上依旧有种目中无人的轻狂。
手机一响,顾清淮眉眼微动,很快恢复平静。
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发现不是,迅速冷脸,像个置气的少年。
姜惠见过太多人,只有顾清淮不一样。
他身上没有一丝这个年龄的男人的油腻不堪圆滑世故。
他有从不曾破坏的少年感,随着年纪疯长,气场依旧凛冽。
顾清淮最终放下筷子,抽纸巾慢条斯理压过嘴角:“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顾老太太的脸色很难看,她在顾清淮的眉眼间看到了那个女人倔强的影子,惯会勾人心,和他那长在山区不受教育的母亲一样,一身反骨。
老太太讽刺道:“顾队长日理万机,市局是不是应该给你评一个劳模?”
顾清淮眉眼间没有半分笑意,凤眼一挑,分外冷峭:“家里停电,回去看看。”
顾老爷子愤怒道:“家里有什么,让你一顿饭的时间魂不守舍?”
顾清淮扬眉一笑,简直混账到骨子里:“养了只猫,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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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淮临走不忘交代顾月好好学习别做梦。
老太太以为他故意说说混账话气人,下一刻门被带上,那混账东西谁的面子都没给。
父辈三兄弟,大伯从商,父亲从军,小叔毕业留校当了教授,父亲和小叔关系最好。
父亲牺牲之后,叔叔没少关照,也因此,他和堂哥关系很淡,和堂妹却没什么代沟。
他对爷爷奶奶的感情,仅限于这是父亲的父母,而不是因为,那两位老人是他的爷爷奶奶。
顾清淮坐在车里,摸出烟盒,烟含在唇齿间,刚要点,却想起钟意不喜欢烟味。
以前走过抽烟的人旁边,她总要屏住呼吸从人家身边走过去,绷着脸的样子特别可爱。
一天不见顾清淮。
晚饭后,钟意想起魏寒的提议——加强体育锻炼。
那她就下楼逛超市买个水果好了,她还要不乘电梯,走楼梯。
钟意买了好多水果,想着把顾清淮家空荡荡的冰箱填满。
他家在九楼,就在她
走到三楼的时候,视野里倏然黑暗一片。
钟意毫无防备,猛地被台阶绊到,人不受控制向前扑倒,手腕的念珠发出清脆声响,水果散落一地,从楼梯上滚下去,可是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尝试着坐下来,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月光从高高的窗户落进来,像他冷漠清晰的目光。
顾清淮到家时,整栋楼漆黑一片,钟意不在。
他按下号码,她的手机响起,就在客厅充电。
第一次拆弹,老队长就说他心理素质有些变态,完全不会发慌。
怎么不会,当时他一边清理炸.药,一边笑着说,跟暗恋的女孩子表白的时候就很紧张。
钟意怕黑,不是因为胆小,不是因为高中巷子留下的阴影,是因为有夜盲症。
她的症状,不是生物课本上说的、补充维生素A就能好起来的那种,而是先天夜盲,晚上走路,视野都是高倍模糊,几乎就是个半瞎,台阶对于她来说,直接是个平面,因为根本看不清。
高中时,忘记是哪次,小区整栋楼停电,她叫住他。
女孩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小小声的:“你能把我送上去吗?”
他点头,只以为她是怕黑。
刚走出去几步,他就发现不对劲。
钟意好像什么都看不见,跟他说话时,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走台阶的时候,像是在走平地,果不其然下一刻直直往前摔出去。
他扶住她,直到她站稳了:“夜盲?”
她轻轻“嗯”了声,又说:“小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爸爸妈妈才知道我夜盲。”
停电之后,电梯停止运行,顾清淮大步下楼。
这栋楼,一共有三部楼梯。
前两部楼梯,他从九楼走到一楼,又从一楼走到九楼,都不见钟意。
终于,在最后一部楼梯的三楼拐角,他看到黑暗中格外清瘦的影子。
恍惚之间,好像还是高中那个怕黑的小姑娘。
钟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电,不知道她会不会要在这里坐一整夜。
只知道,膝盖疼得钻心,隔着长裤,指尖有粘腻的触感,是流血了。
无可救药地想起高中,顾清淮每天送她回家。
没在一起的时候,只敢轻轻攥住他的校服袖口,在黑暗里,心脏七上八下找不到落脚点,不知道是因为看不见,还是因为身边的他。
后来在一起,遇到停电,就要撒娇。
她指着整栋黑漆漆的楼:“顾清淮,停电了。”
顾清淮“嗯”了声,声音含笑,逗小朋友一般:“我会把猫猫安全护送回家。”
“可是我看不见楼梯。”
她明明说的是自己恐惧的事情,可是尾音甜甜的,撒娇无疑。
少年轻笑了声:“那你要怎么办?”
她厚脸皮,板着脸道:“我检验一下你在军校有没有偷懒,你背我。”
顾清淮忍俊不禁:“本事见长(),膉?貚??”
??蹎瞈?()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她往前一步,悄悄抱上少年紧瘦的腰:“小顾。”
顾清淮扬眉,好整以暇看她耍赖,她就故意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喊:“小顾哥哥。”
他的手指捏上她的脸,低头,鼻尖快要相抵:“我能拿你怎么办。”
顾清淮在她面前蹲下来,她开开心心扑到他的背上。
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那个瞬间她很坏地希望,她住的不是六楼,是六十楼。
她趴在他的耳边,小小声:“顾清淮。”
顾清淮“嗯”了声。
“好喜欢你。”
“嗯。”
她顺手捏上他的耳朵,不满道:“我说喜欢你,你就只是‘嗯’一下?你在军校有狗了?”
顾清淮嘴角漂漂亮亮扬起来,她听见他笑的气音。
她不满:“坏小子,说你也喜欢我嘛!”
顾清淮:“不要。”
她抱着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他肩窝,小小声咕哝道:“你都很少说。”
顾清淮轻声开口:“你不知道的时候……”
她的指尖,他的耳朵有些烫,如果她能看见,就会发现他耳朵有多红。
顾清淮声音很轻,可每个字音,都温温柔柔落在她的心底。
“我已经在心里说过一万遍了。”
……
钟意什么都不怕。
不怕灾害现场,不怕凶杀现场,甚至可以不怕她的夜盲症。
就怕回忆兜头而来,没有预兆。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有人在下楼,想必是这栋楼的住户。
她深吸口气,看不见人,只好万分抱歉地对着空气出声:“对不起啊,我洒了水果但是看不见,请你下楼的时候一定小心一些……”
说完,鼻子不争气地泛酸,膝盖处越来越清晰的刺痛让她满心委屈。
那人没有出声,钟意回头,努力看向他。
明明夜盲,明明看不清,她却总能在黑暗中认出这个人来。
明明看不见,却知道他唇红齿白,眼睛最漂亮,笑时尽是风流气,会蛊惑人心。
“找到了。”
顾清淮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就好像是从遥不可及的回忆里走到了现实。
月光勾勒出他清绝的眉眼,他的声音很轻,是怕吓到她,以至于像来自层层梦境深处的幻觉。
“猫猫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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