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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秋记六陈

安排好了工匠,秋华年出门,在田间地头漫步行走。

三十亩棉花已经有一大半完成移苗了,剩下的一些正在赶工,碧翠的棉花苗在地里排列成行,一望无际。

等过了缓苗期,这些棉花苗就会茁壮成长,经过三个季节的浇水、施肥、控旺、防虫,最后变成一团团洁白的棉花。

秋华年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春生从远处跑过来。

长高长壮实的小家伙撅着嘴,显然不太高兴。

秋华年拦他,“不是跟姐姐去玩了吗?这是怎么了?”

春生刚才只顾着生闷气,没看见秋华年。发现秋华年在这里,脸色一下子变了,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秋华年笑着摇头,“你现在不说,我待会儿问九九是一样的。”

“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秋华年把春生牵到小路边的大榕树下,挑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摆出一副谈心的架势。

家里的两个小孩,九九是向来不用人操心的,春生去外面上私塾后也成长了许多,秋华年好久没遇到孩子的成长小问题了,甚至有些怀念。

春生坐在秋华年脚边,双手托着下巴,可爱的脸皱成一团,颇有大人意味的叹了口气。

“华哥哥,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交不到朋友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我们在那边碰上庄子里的孩子们玩陀螺,我也想玩儿,就加入了他们。”

“他们把最好的陀螺给我玩儿,还一直让着我,次次都叫我赢,我全都看出来了。可我不想这样,我只是想好好玩陀螺,我——”

春生沮丧

地低着头。

“姐姐告诉我,因为华哥哥是庄子的主人,而我是华哥哥的弟弟,所以他们都会怕我,怕惹我不高兴,连累到家里。”

“我在私塾的时候,只能专心读书,没有朋友玩,来到庄子上,也没有朋友玩。”

“我想回我们杜家村,我想云康了。”

春生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溢出来,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下,捂着脸不叫秋华年看。

春生今年刚满七岁,放在现代就是小学一年级的年纪,还是个小孩子。

秋华年揉了揉他虎头虎脑的圆脑袋。

“春生想要什么样的朋友?”

“能和我玩到一处的,不会故意让着我的,经常能见面一起玩的朋友。”

秋华年温声问,“以前春生有云康这样的好朋友,但现在云康离得太远了,春生感觉寂寞了对不对?”

春生吸着鼻子连连点头。

“但是人都是要长大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朋友,只有学会告别,才能交到新的朋友。”

“你看像你姐姐,在村子里的时候,她和存兰玩的最好,到了府城,也新交了祝娴这样的好朋友。春生也可以交到新朋友的。”

“可是、可是,去哪里交呢?”

“春生在私塾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同窗?”

春生摇头。

“那比较特别的呢?”

春生仔细想了想,犹豫着说,“有个同窗特别讨厌,每次我不好好写课业,他都会揭发我,但上次我不小心弄脏了讲义,他主动借给我他的让我补了。”

秋华年笑了,“你是真的觉得他讨厌吗?”

春生撅着嘴,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不说话了。

“这样吧,九九的同窗我认识几个,你的同窗我还没见过,下次你们私塾沐休,我给你几张空白帖子,你请一些同窗来家里玩。”

秋华年笑眯眯地调侃,“让我好好瞧瞧你讨厌的同窗是什么样子。”

春生张了几次口,逃不过秋华年的镇压,只能答应下来。

……

午饭时候九九带着珊瑚回来了,两人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野菜。

秋华年看见后眼睛一亮,“这是从哪里找来的?”

“庄子旁边的山上有许多,我们没敢往里走,就在山坡下随便摘了摘,珊瑚会爬树,还摘了些香椿。我知道,华哥哥肯定想吃。”

去年春天的时候,家里一贫如洗,他们很长时间是靠吃鲜嫩野菜过日子的。

许久没吃过,秋华年还真馋了。

他叫庄子上的人把野菜接过去,香椿炒鸡蛋吃,其他野菜用水炸过,剁碎后加醋加盐加辣椒凉拌,午饭再做一道腊肉粥就行了。

庄子是一整个自给自足的农业基地,秋华年作为庄子主人,想吃什么都有。

精致的菜肴吃惯了,偶尔吃一顿野菜,反而更加美味。一大盘香椿炒鸡蛋

很快就被消灭了,凉拌野菜也以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速度飞快见底。

来添菜的庄子上的阿叔见他们把野菜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暗暗摇头。

秋华年见状笑道,“阿叔怎么了?”

阿叔回答,“到底是贵人和我们不同,我们都说肉好吃,乡君家的贵人们怎么反倒爱吃山上到处都是的野菜?”

“野菜也有野菜的好吃,我们家也是从土里刨食过来的,哪来的贵人讲究。”

“以后我们来庄子上,大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刻意让着,不然反而让孩子们不自在了。”

秋华年稍微点了一下,没继续说。

阿叔听明白秋华年的意思,出去后叫来庄子上的孩子们安顿了几句。

春生放心了,又美美夹了一大筷子野菜。

……

秋华年一家人玩到吃过晚饭才回城,天色渐暗,庄子上的佃户们纷纷结束劳作,回家歇息。

佃户聚居区域角落,一座三间的草房,窗户和门都换了新的,地面也平整过了,篱笆修了一半,看架势最近几日就能完工。

丙八扛着一捆柴进来,丙七递给他半个馍,他就着陶碗里的水几口吃了,抹了把嘴。

“帮庄子上修了几辆板车,混了好几日的吃食了。在宫里待的久了,都快忘了外面的人是怎么讨生活的。”

丙七笑道,“当初没进宫的时候,我们也不用讨生活啊。”

“……”

兄弟二人沉默下来,默默出门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月亮。

许久之后,丙七叹气道,“咱们算命不错了,刚进宫就被制器坊挑走,虽然制器坊在皇城最边角,不能去后宫走动,见不着贵人,没有什么前程,但至少没当太监,没稀里糊涂得罪人丢了小命。”

丙八摸了摸后脑勺,“我就是突然出了宫,有点……”

“别多想了,回头咱们一人租一亩地,好好办秋乡君交待的差事,攒两年钱,说不定还能讨个媳妇呢。”

“不过咱们在宫里做的都是奇巧玩物,这农具真没做过,地也不会种,还得好好下功夫钻研。”

丙八囫囵点头,面露犹豫,“大哥,你看那秋乡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丙七摇头,“这世上苍生有千千万之众,总有那么些容貌相似的。就像宫里的那位贵人,出生乡野,祖上隔了十万八千里,没有一点关系,却和先皇后长得那么相似,现在离后位仅一步之遥,这都是因果造化啊。”

康贵妃的传奇经历,就连一直待在宫城角落的制器坊的工匠们也如雷贯耳。

“我知道,外祖父本家的人除了一个,早就死绝在丰山县了,想想罢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

“出宫之前,我们那日傍晚在制器坊门口匆匆瞧见的一面的,就是舒哥儿吧。”

“……应该是吧,他肯定也被收进宫里了,可恨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没打听到。”

“真是舒哥儿,他怎么、怎么也不来和我们打个招呼,也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丙八鼻子一酸。

丙七抬头看着月亮,手扶在额头上,坚毅深邃的五官撒着一片银霜。

“我瞧舒哥儿的打扮和气势,他这些年过得怕是不简单,不来认我们这两个没用的表兄,肯定有他的道理。舒哥儿安排把我们送出来,我们就好好在宫外活着吧,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再见。”

“大哥你的意思是?”

丙七没好气地拍了下弟弟的后颈,“如果没人帮忙,出宫这样的好事,能落在我们两个没钱没靠山的罪臣之后身上?”

“我们前脚在制器坊门口看见舒哥儿,后脚出宫的名额就定在我们身上了,你也不动脑子想想。”

丙八抹了把脸,心里比起感动,更多的是忧心和心疼。

“当年外祖父还在时,舒哥儿是我们内外几家最淘气受宠的小孙子,我们这些年还有彼此,但他、我一想到他现在,我……”

丙八的话堵在喉咙里,哽咽无声,丙七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抬头看天。

无边黑夜中,那是一片万里同明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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