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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119

延平帝想到谋反的晋王,再想想关起来的庸郡王,还有一直没敢露面的吴王,老七算是兄弟几个中比较有孝心的了。

拖了两天,延平帝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各种不适和难受,也能感觉到现在自己是多么的虚弱,连起来入恭都要人搀扶着。

他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邬川松了口气,连忙出去将刘子岳请进来。

又还刻意叮嘱了刘子岳几句,让他别气延平帝。

刘子岳谢过了邬川,踏入延平帝的寝宫。

说来可笑,他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多年,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踏进延平帝的寝宫,只怕世界上没有比他们关系更生疏的父子了。

“儿臣参见父皇!”刘子岳跪在床榻边道。

延平帝抬了抬手:“起来,让朕看看你。”

刘子岳赶紧站了起来,蹲在床榻边,让延平帝看个仔细。

延平帝伸出老树皮一样的手轻抚着刘子岳的脸,过了许久才感慨道:“你长得很像你母妃!”

刘子岳心底毫无波澜,这个男人就跟他母妃睡了一觉,此后再也没看过他母妃一眼,都二十几年了,宫里的女人

() 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他还记得起个鬼啊!

这话也就哄哄小孩子。

但作为被哄的对象,刘子岳还是低下了头,有些伤感的模样。

延平帝看着他这副样子,稍微舒坦了一些。

他其实是不大满意太子的,当初立这个儿子也不过是形势所迫,因为这个儿子出身卑微,性格软弱,过于善良,在京城毫无助力,最好掌控。

可现在,当他的生命逐渐走到了尽头,要将天下,将刘家列祖列宗打下来的江山社稷传到这个儿子手中时,以往那些令他欣赏的优点通通都变成了缺点。

延平帝很不情愿,但时间不等人,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以前的临时人选只能成为最终选择。

“坐下,朕有话要对你说。”

邬川连忙搬来小杌子。

刘子岳规规矩矩坐下,尊敬地看着延平帝:“父皇,您说!”

延平帝问:“庸郡王当如何处置?”

这是考他啊。刘子岳琢磨片刻,故意道:“他将父皇气得吐血,太大逆不道了,儿臣认为应将其削爵,贬为庶人,罚没其家产,与他相关人等,全部扣押起来,交由刑部审问,该罚的罚,该放的放!”

他要是不提及延平帝吐血一事,延平帝还会觉得他没兄弟爱,这惩罚太重了。可一想起自己今日之所以会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都赖这个好儿子所为,延平帝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还夸刘子岳:“不错,你以后就这么办。”

话是这样说,但却没有现在就办庸郡王的意思。

刘子岳也不提,见太监端着药汤过来,他连忙起身,亲自伺候延平帝喝药。

他的动作明显有些笨拙,还不小心将药汁溅到了衣服上,但也没丝毫的怨言,而是继续小心翼翼地喂延平帝喝药,喝完之后,见延平帝皱着眉头,他又问:“怎么没准备糖块?”

延平帝摆手:“朕不是小孩子了,哪还有喝药吃糖块的习惯,不用了。”

“是,父皇。”刘子岳也不勉强,将碗递给了太监,再接过帕子细心地给延平帝擦了擦嘴,服侍延平帝躺下,捻了捻被角,“父皇,您好生休息,儿臣就在一旁,有什么事唤儿臣。”

延平帝点头,闭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见他睡着了,刘子岳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冲邬川使了使眼色,悄悄出去了。

他一走,延平帝就醒了,问道:“太子去做什么了?”

邬川连忙道:“陛下,太子殿下去偏殿更衣了。您可是要唤他?”

延平帝摇摇头,盯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天晚上,刘子岳也在皇帝的寝宫侍疾,歇在外间的榻上。

次日清晨,大年初一,延平帝再次吐血,身体更加的虚弱了,太医来看过之后都束手无策。

延平帝从太医支支吾吾的话语中明白了,他连十天都活不过去。

延平帝愤怒极了,想惩治一番这

些没用的太医,可却发现他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坐都坐不起来。

许是认命了,他终于让人将众位大臣请进了宫。

六名平日颇受延平帝信赖的大臣被请了进去,其中就包括了吴志和公孙夏、宣近文等人。

刘子岳被留在了外面,随他一同留在外面的还有吃了一顿排头,灰头土脸的太医。

趁着其他太医去隔壁的房间休息时,陈墨悄悄凑到刘子岳跟前,低声道:“殿下,臣有个发现。”

刘子岳看他这模样就感觉不妙,眯了眯眼:“什么事?”

陈墨机警地看了四周一眼,小声说:“臣怀疑陛下不光是气的,还可能中了毒!”

刘子岳大为诧异,吃惊地看着他:“中什么毒你看得出来吗?”

陈墨轻轻摇头:“臣也只是猜测。”

若是判断是什么毒,他早配置解药了。就是因为不确定,他才没跟任何人说,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刘子岳皱起了眉头,谁会对延平帝下毒呢?

现在延平帝死了对他最有好处,但他可以确定,自己没做过这事。至于他这边的人,手也没那么长,还伸不到宫里。

而且能对延平帝下毒的,必定是其亲近之人,要么是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要么是妃嫔。

究竟谁这么恨延平帝,竟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琢磨少许,刘子岳问陈墨:“可还有人知道这事?”

陈墨摇头:“臣没敢跟任何人说,但保不齐院使大人可能会看出来。”

太医院中,就属他和院使的医术最高明,他能看得出来,院使可能也有所察觉。只是兹事体大,他们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和解毒的方法,而且陛下第一次吐血时并没看出来,现在说出来,那就是大大的失职。

依陛下的性格,他们若没有解毒的办法,只怕太医院的人都得遭殃。

估计也是顾虑这个,院使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刘子岳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事先别说出去,我暗中查查,免得再惹得父皇动怒。”

“是,殿下。”陈墨点点头,不敢久留,“那臣去给陛下配药了。”

刘子岳目送他离开,回过神却在想这个事,这毒到底是谁下的,又是什么时候下的?其目的是什么?

思来想去,这事不宜张扬,否则肯定会怀疑到他身上,因为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过这事还是得私底下好好查查,不揪出这些人,他以后呆在这宫里都不放心。

刘子岳按下满心混乱的思绪,盯着延平帝的寝宫。

不知延平帝都跟他们聊了些什么,半个多小时了,公孙夏他们还没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延平帝让刘子岳过去。

刘子岳踏进寝宫,看到六个大臣跪在床榻前,他连忙行礼。

延平帝摆了摆手,终于有了几分父亲的样子:“太子,朕去之后,大景

就交给了你了。这六位爱卿都是我大景的栋梁,以后遇事不决,要多听听他们的意见,不要让朕失望。”

“是,父皇。”刘子岳语气沉重地说道。

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延平帝的心力,他示意大臣退下,又对刘子岳说:“朕想去东宫看看,朕要去看看子昭,朕昨晚梦到他来接朕了!”

邬川擦了擦眼泪:“老奴这就安排,陛下您稍等。”

一刻钟后,延平帝被抬上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里铺着柔软保暖的地毯。刘子岳和邬川在一旁伺候。

延平帝听着马蹄声,期间催问了次:“还有多久到东宫?”

邬川细心地回答:“快了,陛下您再等会儿,马上就到。”

刘子岳在一旁看了倍觉好笑。延平帝为数不多的父爱都给了前太子,可笑的是,前太子之所以走到那一步,固然有他自己性格方面的原因,但延平帝的猜忌与防备也功不可没。

延平帝当初要么就别立太子,立了好好培养,最后反而猜忌太子,动不动就要废储,哪个太子受得了,太子之所以会逼宫,有一半是延平帝逼的。

如今人都死了好几年了,延平帝再这番作态,又是何必呢?前太子又看不到了。

两刻钟后,马车抵达了东宫。

几个太监将延平帝抬了进去,刘子岳直接将他们领到前太子的寝宫,让人打开了门。

“扶朕起来!”延平帝望着熟悉的寝宫,挣扎着要爬起来。

邬川连忙将其扶了起来,搀扶进了寝宫。

寝宫里的摆设跟前太子死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延平帝颤抖着踏进了寝宫,抬头望着朱红的横梁,仿佛又看到了前太子自尽的那一幕。他的眼眶湿润了,喃喃道:“子昭……”

“陛下,您别太难过了,不然前太子地下有知,也要伤心。”邬川赶紧劝道。

刘子岳也说:“是啊,父皇,二哥若是知道您这么伤心,必然会很愧疚的。”

延平帝像是失了魂,怔怔地看着屋子里的摆设:“扶朕走走,朕想看看。”

他仿佛看到了子昭小时候在这里牙牙学语,高兴地扑进他的怀里喊着父皇,可转眼间,一切又都成了泡影。

这一天延平帝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头好了许多。

但逛完了东宫,回去的当天晚上,延平帝就不好了,半夜突然吐血,太医来了也只能黯然的摇头。

邬川知道,陛下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大年初一,多好的日子,可陛下却要在这天去了,他忍不住流泪。

延平帝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挥退了其他人,单独留下了刘子岳,问道:“你恨我吗?”

刘子岳蹲在他的床榻边,对上他逐渐涣散的目光,不愿再欺骗一个死人:“没有爱,哪来的恨?”

延平帝听到这话有些失神,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答案。

他有些不甘心:“朕是你的父亲!”

刘子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又如何?你能问出这句话就表明,你知道自己不曾善待过我。幼时你不曾怜悯过我,现在也只是想利用我,我不过是你不得已的选择,但凡晋王没反,二哥没自杀,哥没将您气成这样,你会选我吗?你想过立了我,将我树为靶子,没用之后又废了,我将会是什么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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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岳轻笑:“父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生了这么多儿子,却没认真抚养过一个,子不教父之过,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往日种下的因。你以前都没在意过我的想法,要死了又何必再计较呢?你放心去吧,我会守护好大景。”

“你也恨我,你也恨我……”延平帝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边哭边笑,没想到他最后也成了孤家寡人,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晋王背叛了他,庸郡王也背弃了他,皇后一直在欺骗他,就连看起来最老实懦弱的老七也一直在骗他。

刘子岳没动,他没说谎,他是真不恨延平帝。可能在十六岁以前,他还怨过,自从恢复了记忆,想起了前世的父母后,他就没了任何的怨恨,也对延平帝没了任何的期待。

他曾得到过伟大无私完整无缺的父爱母爱,又怎么会稀罕延平帝这种高高在上,带着施舍,而且随时都能收回去的爱呢?

临死时才发现一生都活在欺骗中,延平帝死死攥住被子,用力呼唤:“邬川,邬川……”

刘子岳真受不了延平帝的双标,他做得初一,别人做不得十五。

只不过是让他知道一点真相罢了,他就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但他没想过这些生活在他高压、猜忌、利用中的儿子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有哪些整日看他脸色的妃嫔又过的什么日子?

刘子岳俯下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叫邬川进来做什么?想废了我?你想清楚,废了我,你在京城的这些儿子,哪一个能收拾你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你不怕成为大景的罪人,你就这么做。我帮你叫邬川。”

说完他朝外面喊了一声:“邬公公,父皇叫你!”

邬川连忙进来,跪在榻前,哭道:“陛下,陛下……”

延平帝指了指刘子岳。

刘子岳对上他的目光不悲不喜,也没丝毫的恐惧。

就是这个人,让他年少时吃尽了苦头,长大后还不得安生。若延平帝定了太子后好好培养,别给晋王等人希望,哪有后面这些破事?他也可安安心心在南越过逍遥的日子。

邬川看向刘子岳,不解地问:“陛下,您……您是想对太子说什么吗?”

延平帝张了张嘴,很想告状,很想说废了太子,但他感觉到说话都已经力不从心了,而太子正值壮年。最后他只吐出了一句心不甘情不愿的话:“让……他们好好辅佐太子!”

说完,头一歪,靠在枕头上,彻底没了呼吸。

“陛下……”邬川扑过去,痛哭失声。

宫里随即响起了丧钟,昭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延平十七年正月初一子时,延平帝驾崩,谥号一个“悼”字,史称景悼帝。

其后太子刘子岳继位,年号正元,史称正元帝,历史由此开启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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