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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他声音缓和下来:“王丞相,你若不想理会朝政,不如前往博士学宫,整理天下书籍,教化天下。”

王绾虎目隐隐渗出泪,他知晓嬴政希望他留下来,甚至还给他名垂千古的机会,但越是如此……

王绾坚定道:“陛下,老臣老了,不敢误人子弟。”

嬴政又说了几句,王绾油盐不进,但嬴政并没放弃,而是拉着王绾开始追忆往昔。

这副君臣相宜的温情场景,张婴很是习以为常,他在王家还见过陛下更肉麻的一面,比如和王翦抵足而眠之类。

但从未见过嬴政这一面的四位公子都看呆了。

等嬴政又一次劝说失败时,公子寒忽然上前一步,向着王绾鞠躬,拱手道:“若王丞相不弃,寒愿为丞相执弟子礼,再拜王丞相为先生。”

嬴政察觉到公子寒的小心思,但他没阻止,这也是一个能将王绾留在咸阳的好办法。

王绾平静地摇头道:“寒公子,老臣三年前便不再收弟子了。”

公子寒正准备再出招,没想到公子胡亥也跑了出来,像是幼儿抢玩具一样拱手道:“王丞相,还有我还有我!您之前答应过我,若再收,会优先考虑收我!”

公子寒:……

这个讨厌的学人精。

王绾只用一句回复怼住了胡亥:“胡亥公子,老臣当年收弟子时出了一道题,莫非你知晓如何解决野人问题了?”

胡亥:……

公子寒见拜师借口彻底用不上,便想用别的方式笼络王绾,比如拉扯亲戚关系,比如激将对方不继续为大秦效力就是忘恩负义,再比如拿后嗣的兴衰来刺激王绾,

奈何这些手段都是被王丞相玩腻的,王绾仅仅说了几句话,便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令公子寒与公子胡亥哑口无言。

嬴政沉默地看着,他冷不丁道:“阿婴,你想说什么?”

张婴:……

好在之前他就想过可能会被cue,心中有些准备。

张婴看向王绾,道:“王丞相,你能告诉我,商鞅当年为何变法郡县制,废除井田制吗?”

王绾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他眸光微动,看向小小的人儿,道:“因为耕牛出现,农具改进,农户有余力种植公田之外的私田,渐渐的出现‘民不肯尽力于公田’公田渐渐荒废的状态,所以才……”

张婴惊讶地看着王绾,他本来以为还要多费口舌说一下,生产力与制度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王绾讲得一点都不比后世的专家少。那就更好办了。

张婴歪了歪脑袋道:“那若是回到分封制,黔首们会愿意回归井田制吗?”

“当然不能……”

“可若是分封地的君王命令黔首们施行井田制呢?”

“那必然会再次出现公田荒废……”王绾话语一顿,他

猛地看向张婴,犹豫了一会后道,“所以小郎君的意思是,治世理念并非由上面决定,而是应该由农耕、粮食的亩产来决定?”

张婴目瞪口呆,我去,这位大佬反应太快了,有点超前了啊!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婴会突兀地提这个,并不是他有什么答案,只是为了挽留下王绾而给他出一个难题罢了。

毕竟古代的郡县制和分封制的治世之争,可是两千年来,无数顶尖聪明人的争论焦点,依旧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纵观朝代更迭的历史,最大的感悟是,只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和不受性命压迫,就不会反。

王绾却没有因为张婴的回答失望。

他反而上前一步,饶有兴致道:“小郎君,你认为粮食决定一切?若人人都有余粮,有衣穿,你认为他们一定不会反?”

“人又不全一样,还是有个例!”

张婴摸了摸下巴,“比如荆轲、高渐离这样为了忠诚、大义之类的。但这样的人能有多少,几个,几十个,撑死几百个,只要没有黔首跟着,成不了气候。”

王绾摸胡须的手一颤,直接拔下一根。

四位公子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张婴敢直接提荆轲的名字,他们偷瞄嬴政,发现嬴政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像没听见,一时间也分不清该感慨张婴的好运,还是嫉妒他的受宠。

王绾沉默了一会,道:“倘若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君王让他们反,去攻城略地?”

“啊,仲父这样的吗?”

众人:“咳,咳咳……”

张婴一愣,他见嬴政一副神游天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表情,就知道仲父处于默许状态。

他歪了歪脑袋,继续道:“唉,王丞相的问题好多!阿婴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王丞相以后一定能告诉阿婴答案。”

王绾一愣,诧异道:“为何?”

“因为实践出真知嘛,就好像番薯产量高不高,得收获过才知道。”

张婴认真地握住王绾的大拇指,“我长安乡西南区的黔首们,人人都快能吃得饱,穿得暖。王丞相,实践的基础阿婴可以借给你,您愿意来长安乡来实践问题吗?

比如民众更关心用膳,还是更关心朝廷治世?比如试试用人格魅力能不能让他们拿起武器,造……”

王绾下意识捂住了张婴的嘴巴。

他脸上兴奋的表情又被一丝无奈给覆盖。

王绾低声告诫:“安静,祸从口出。”

张婴被捂住嘴巴没办法开口,只连连点头。

张婴见王绾似乎还有些犹豫,他也迟疑了会,扯了扯王绾的衣角,示意对方蹲下来。

王绾也耐着性子蹲下,便发现张婴凑到他的耳畔,要与他轻声说些什么。

王绾先是平静地听着,听了一会儿后他猛地扭头看向张婴,眼底闪烁着激烈的目光,然后他一次将耳朵凑过去等张婴说话。

又听了一

会,王绾忽然回身,伸手捂住了张婴的嘴巴,并且注重低声强调道:“刚刚与我说的,我全都忘了。若之后有人问你,就说是劝我留下。”

张婴眨了眨眼:“那王丞相留下吗?”

王绾定定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他一把脸,道:“我不敢走。”

张婴一乐,‘那太好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出来。

就听见王绾语气重重地说:“我得盯着你。”

张婴:???

……

……

王丞相从咸阳正宫走出来时,仰望天空,忽然有一种翻开人生新篇章,豁然开朗的感觉。

“王丞相!”

不远处的马车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绾扭头看过去,竟然是冯去疾探出脑袋来与他说话,还拼命朝他招手。

王绾大迈步走过去,距离马车越近,他越能闻到一股羊羹汤的香味。

当他掀开马车车帘,恰好看见冯去疾一手拿着锅盔,一手捧着羊羹汤,正搭配着吃。

王绾不解道:“你这是……为何在马车上用膳?”

“还不是你!”

冯去疾用锅盔指了指桌上,那里还摆放的一盘锅盔,和一罐羊羹汤,“等你这么久没出来,我不得先用膳填饱肚子。”

王绾一愣,心里有些感动,顿时明了对方隐晦的关心。

“何必等我!想为我收尸?”

“呸呸呸。这话多不吉利!别说了……”

冯去疾差点被一口羊羹汤呛到,也正好挡住之前鼻翼的那一声哽咽,等他一口干完,看向王绾道,“恭喜你啊王丞相,看来李廷尉明日要气死……”

王绾闻言却摇了摇头:“你误会了!陛下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我也不打算再回朝堂。”

“哐当!”

铜碗掉在地上,冯去疾心里有些慌,他是知晓王绾一根筋的性格,这话岂不是要去赴死?

他语速很快道:“王丞相,明日我帮你上奏,我还有一个点子,保证支持郡县制的……”

“不用,我并不会去寻死。”

王绾拍拍冯去疾的肩膀,“我会留在长安乡,帮陛下好好看着。”

冯去疾一愣,有些惊讶道:“看什么?”

王绾回忆起张婴说的实践出真知,以及耳语的某些话。那小不点应当会听从他的告诫吧,毕竟再如何,陛下就是陛下,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他似是开玩笑道:“看着某人,不让他走弯路。”

冯去疾:……

……

……

与此同时,咸阳正宫。

嬴政将几位公子都留了下来,让他们好好将之前王绾谈论的话,观点提取要点,进行分析,并且说出自己的是支持郡县制还是分封制。

胡亥和如桥苦着一张脸。

寒与将昆则惊异地彼此对视一眼,暗暗窃喜,陛下真的开始有培养他们的举动了

嬴政让公子们按年龄来发言,从小到大。

如桥小胖子率先站出来,胡亥却忽然指着张婴道:“父皇,明明他最小!应当他先发……”

“我说公子中最年幼。”

嬴政瞥都没瞥一眼胡亥,挥挥手,“如桥先说。”

张婴听了一会,差点没能憋住笑,如桥明显是将分封制和郡县制的优缺点,张冠李戴,最后旗帜鲜明地支持具有‘分封制特色’的郡县制。

嬴政都忍不住打断对方,道:“如桥,那你认为决定治世的关键是什么?”

如桥迟疑了一会,开口道:“是,是耕牛、农具,墨家?”

“噗嗤。”公子寒与公子将昆低着头,也不知是谁忍不住笑。

胡亥单手扶额,一副明明是生气唇角却微微翘起的古怪表情,道:“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墨家。”

张婴却摸了摸下巴,生产力是社会进步的最高标准,如桥说墨家也算沾了点边。

他忽然对公子寒和公子将昆的发言有些感兴趣了。

但真当剩下的三位依次发言时,张婴却听得无聊得打哈欠,这三位就是将王绾之前的话用一些新的词汇再说了一遍,又臭又长又没有新意。

等四位公子说完,嬴政拿出朱笔在帛纸上轻轻勾画几下,稍作几句评价后,便冲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先行回宫。”

四位公子一愣,他们的表情明显还想多留,但身体的服从本能更强大,没一会便依次退出了宫殿。

“阿婴,若是你,会先给哪一位公子封王?”

张婴:……

又来了,第一次听的嬴政这么说时,他胆颤心惊,还以为是听错了。

第二次听到这话时,他依旧很害怕,甚至还阴谋论了想了很久,怀疑嬴政在试探他。

但第三次,第四次……

听嬴政逗弄得多了几次,张婴就麻了。

他甚至一度揣摩过,该不会嬴政与赵高、李斯和胡亥都说过才撺掇起他们的反心吧。

“都不会。”

“嗯?”

“按王丞相的理论,封王是为了给皇帝找盟友。”

张婴摇了摇头,“但不怕神般的敌手,就怕蠢笨的盟友。”

嬴政勾画帛纸的笔一顿,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张婴这话戳中了他的点。

片刻后,嬴政忽然又拍拍张婴的肩膀,道:“日后若是碰到蠢笨的长辈,还是要敬重友爱。”

张婴一脸茫然:……

怎么说得他会欺负人一样?

嬴政放下朱笔,道:“你与王丞相说了什么?竟能说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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