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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蒙毅对张婴有一种护犊子的关爱。

他听王丞相这话说的,潜意识觉得好像被挑衅到了。

于是蒙毅立刻将张婴搞出来的丰功伟绩说了一遍,就连为了偷懒而发明出来的躺椅,也被蒙毅洋洋得意地拿出来说,这是一片孝心的体现。

张婴都被蒙毅说得有些脸红,他余光一瞥,却发现老者眼睛越来越亮。

等蒙毅说完,老者放下酒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婴,忽然开口道:“封建制和郡县制,你以为如何?”

众人惊:“!”

张婴闻言一脸懵。

分封制?郡县制?拿出来问他合适吗?

“阿婴不知!”

张婴睁着萌萌哒地眼睛看着老者,理直气壮地摇头。

少说少错,这话总不会错。

蒙毅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声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王绾道:“您,您为何向稚子问这些……”

老者轻哼一声,不在意地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道:“春秋时期鲁国,项橐天资聪颖,生七岁,而为孔子师。我今日询问稚子这些,有何不可?”

蒙毅闻言一顿,忽然叹息道:“倒也有些道理。可惜项橐天妒英才,十岁便……等会,这个给阿婴做做例子不妥。”

项橐虽用三问问倒了孔子,扬名天下,但也因如此早慧,十岁便惨遭人杀害。

这寓意不吉利。

“有何不妥,我也就看得上项橐。”

“呃。甘罗,孟尝君也是神童。”

“甘罗的话,虽天资聪颖,但之前名声不显,总角之年才冒头,之后又销声匿迹……”

老者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再说甘罗,对孟尝君又是一番指点,“至于孟尝君,呵呵,他养了三千门客,一生都在为他的家族名声造势。从他那边流传来的故事,我是不怎么信。”

张婴嘴角隐隐抽搐。

甘罗十二拜相还不够神奇?孟尝君五岁妙语自救之事也认为有造假的嫌疑?

这是浑然天成的老年杠精?

“行。甘罗,孟尝君你不乐意举例。但你也可以拿自身的例子类比嘛。”

蒙毅忽然一笑,给老者酌酒,“四岁,夫子掩面辞行。称你是过目不忘,教无可教!七岁得张仪弟子看重,欲收为嫡传,却被你拒绝,说是要拜师百家,集百家之长……”

王绾眯了下眼,神色淡淡的,仿佛夸的不是他一样。

张婴听得目瞪口呆:……

误会了!原来不是活体杠精,是神仙圈子互相打架!

此时,下方传来极为有穿透力的嘹亮嗓音。

“诸位!我们来看这一条啊!李廷尉有书,写着:《吕氏春秋》众封建制,不和大道!纵观上史……周武王薨逝,谋反者正是诸侯管、蔡;周幽王之乱时,王族诸侯皆不肯救,若非我老秦人千里勤王,只怕周朝早亡了!……诸侯之间视如仇寇,交战不断,也

不是稀奇事!今,你们鼓吹封建制,莫不是想重蹈覆辙,为天下留下祸患!①”()

“彩!不愧是稷下学子李廷尉,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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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言论是否有些过于苛责?”

“非也!我觉得李廷尉言之在理!”

……

张婴好奇地探身看过去,只见一位头戴方巾的士子,手指着强上悬挂的帛书,高声给围过来的士子黔首们解释诵读。

“小心些。”

一双苍老却有力的手将张婴稳稳地抱回来,王绾语气缓和,“想看什么,我可与你说。”

“老丈,他们在说讨论?”

“哦,郡县制,我来与你细说。”

蒙毅和赵文同时一愣。

王丞相居然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聊起治式问题?

不是他们敏感,十日前,有匿名者效仿曾经的《吕氏春秋》的一字千金做法。

将“封建制和郡县制”公开贴在城门口摆擂,许诺,任何人,只要能提出让陛下采纳封建制的建议,直接奖励十金。

这事初在朝堂曝光时,支持分封制的官吏都很得意,支持郡县制的官吏则面露愤怒,觉得他们抄袭创意,用这种盘外招很无耻。

当时朝堂上两方官吏差点又互相攻歼,是王丞相猛地砸了手中的铜牌,愤怒地大吼:“别让我知道是谁在故意挑事,一律以叛国罪论处!”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所有人安静如鸡。

自此,王丞相的脸色再没有好看过,每天怒气冲冲,就连陛下见了脾气都温和些。他每日下了朝,都会走出咸阳宫,端坐在这里,沉默地看着。

如此冷漠,生气,自我封闭的王丞相,居然会主动与一稚子解释两种治式,怎能不令蒙毅和赵文惊讶。

蒙毅感慨完,难免自得:不愧是我蒙家的麒麟儿。

赵文则是一脸疑惑:陛下纵容,王丞相也看重,这稚子到底有何魅力?

……

张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魅力。

但他发现老先生真是厉害,尤其在老先生讲解时特别有魅力。

张婴自身的政/治修养不高,说难听点就是见识浅薄,所以在听很多政/治观点时,他总有一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

但当这位老者开口讲解政/治时,张婴恍然有一种浓雾被双苍老的手轻轻拨开的感觉,通透。

就好像在抓耳挠腮翻阅文言文书籍,第一次读《陋室铭》时的惊艳,明明都是文言文,别的读起来晦涩难懂,它读起来就是又优美、又精简、理解起来特轻松。

张婴忍不住托腮,听老者详细说他理解的分封制与郡县制。

大意便是,他也认可郡县制有有点,但实施的时机不对。

眼下秦国民众并未完全认可秦国,各地想要复国的反秦势力很大。

陛下在时,尚可凭借其威望镇压一切,可若陛下离开,那些外姓官吏对秦国的认可度不够,很可能会像熊启他们一样,被六国

() 余孽蛊惑,自立成王。

分封制就不太一样,虽也有分裂的危险,但顶头上司多是一个姓氏一条血脉,一方面是加强治下百姓对“嬴”这个国号的认可,再怎么闹,依旧能稳住大秦人这个概念。

说到这,王绾还叹息一声,他本有把握循序渐进地劝说,可有挑事者故意在城墙上贴出来“争论!”

陛下此生最恨胁迫。

匿名者这么做,压根不是为了分封制好,这是在挖分封制的根啊!

……

张婴怔怔地看着对方,忍不住脱口而出:“老丈,你,厉害呀!”

这简直是把历史中汉初发生过的事,都分析了一遍。

张婴忍不住细细观察对方,分封制的政见主张,不如归去的辞官态度,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听到蒙毅失言时称呼对方王丞相。

王丞相,应当就是那一位自少府时期陪伴嬴政,百官之首,在与嬴政政见不合后洒脱辞职,再无音讯的王绾。

他远不如李斯、赵高有名气,张婴能记住这人,纯粹是某个同住一年的病友也叫王绾。

那人在看完《寻梦环游记》后,总喜欢将秦朝王绾拉出来念叨,说他这一辈子虽然默默无名,但勉强能蹭一蹭老祖宗同名同姓的福,起码名字不至于被人快速遗忘。

想到曾经的病友,哪怕只是同名,张婴也莫名生出一点亲切感。

他对将点上来的羊汤、果子都分过去了一些。

“哟呵,你真觉得我厉害。”

王绾冲着张婴眨了眨眼,胡须翘了翘,“那么厉害在哪?”

“唔,厉害在……敢于放弃。”

王绾嘴角一抽。

别说王绾,其他听到这话的人也多是表情古怪。

蒙毅刚想开口替稚子道个歉,不曾想听到身侧的采桑轻轻咳嗽一声,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阿婴说得对。”

“妻,你别……”

蒙毅哭笑不得,他刚准备说可以宠溺稚子,但也不能盲目支持一切言论,便听到采桑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曾与斥候一同潜入敌营。王营的情报非常多,我只重点挑了两样,而那位斥候浑身上下都背满了情报。

因那营地戒备极为森严,我劝他放弃一些,他死活不愿意。最终,只有我顺利逃脱。

我想阿婴也是这个意思,王丞相明知道两项制度各有优劣,但依旧坚定地有所取舍。”

采桑说到这,温和地看向张婴,“知晓轻重缓急,敢于放弃与承担,阿婴说值得夸奖,何错之有!”

“叔母!”

张婴脸热热的,他并没有想那么复杂,但听完采桑说的话,他也觉得对呀很有道理,自己潜意识多半也是这么想的,脸上笑开了花,“叔母,你懂我!”

蒙毅一手挡住张婴扑过来的动作,顺势将他给拎起来,叮嘱道:“你这都有一头猪崽重,别横冲直撞,小心伤到你叔母。”

张婴捂住胸口:……

采桑瞪了蒙毅一眼,将张婴单手重新拧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张婴的脸颊,道:“能有甚事。昔年,我还不是背着你堪比狗熊一样的体重,横跨三军。”

蒙毅:……

张婴直接噗嗤笑出声。

“你这小子还不下来,别累着采桑将军。”

低沉的嗓音从楼梯处响起,众人闻声望去,齐齐愣住,下一秒几乎同时起身。

三位身着浅灰色绣着竹纹的男子迈步上二楼。

最当前的,是能将一身清雅士子服,穿出大佬游街气质的嬴政,其左后侧是衣襟微微敞开,单手放在剑柄,艳丽的五官写满无趣的公子寒,右侧是多批了一件藏蓝色外袍,浑身透着一股清贵气质的公子扶苏。

“都坐。”

嬴政来到蒙毅和采桑后面,“不要暴露身份行踪。”

“唯。”

“仲父!仲父!”

张婴依偎在采桑怀中,欢快地冲嬴政招了招手,不过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像是猫饼一样摊在采桑怀里,越摊越软。

嬴政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他看向蒙毅,道:“夕阳已下,你先送采将军回去休养,免得过了寒。”

蒙毅一愣,他看了看面色沉凝的王绾,又看了看嬴政,连忙摁住采桑的手,忙起身道:“唯。”

采桑微微颌首,起身时也抱起了张婴。

“阿婴留下。”

采桑步伐一顿,疑惑地看向嬴政。

不光是她,在嬴政说完这句话时,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嬴政。

嬴政面不改色地抬眉:“有何疑问?”

所有人集体摇头。

嬴政目光又落在张婴身上,见他与采桑依依不舍,还屁颠屁颠地跟去一楼相送,他眼眸眯了眯,很快又移回了视线。

……

等张婴重回二楼时,不光手上拿着暖玉,身上还裹着一件能拖地的女士外袍。

“仲父仲父!扶苏阿兄,寒公子!”

张婴依次唤好人,见嬴政附近没人坐便欢快地跑过来,拿出手中的小梳子,“仲父!给你梳胡子。”

嬴政这次没有放任对方,伸手捏住对方的小梳子。

“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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