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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少年往事4

张容离开东京两个月,东京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趁着大周南方水灾,西狄向大周进犯。这本是趁火打劫之计,西狄却失败。因为大周早有防备——小皇帝早早提醒益州军和陇右军做好准备,两只大军守关,西狄有去无回。

天下人纷纷夸小皇帝年幼多谋,日后登基,必为一个中兴之帝。

张容在南方听到这种说法,便觉不安。他最了解李明书,一个整日绞尽脑汁和太傅斗智斗勇逃课的小皇帝,真的有能力献策?

而在东京,太傅们使计审问小皇帝后,自然审出小皇帝那计策,是安德长帝姬李令歌教他说的。

寻常太傅于此,只会夸帝姬聪慧,堪为一国公主。但是此事落到张青越眼中,只让张青越眼皮直跳,觉得李令歌和他噩梦中那个篡夺皇位的帝姬,距离又近了一步。

张青越为首的臣子,便以“后宫干政”为由,来弹劾帝姬。

太后见风使舵,含泪对着女儿哭一顿,让女儿去跟大臣们道歉。但是张青越的目的不仅仅是敲打李令歌——张青越等一众大臣联名,上书太后,劝帝姬嫁人。

嫁了人后的帝姬,他们就有理由将帝姬赶出东京,送回封地,远离东京这朝政中心。

于是帝姬便开始选驸马。

东京大半个贵族圈的郎君们,都十分积极。

但李令歌“淫、乱”“多情”的恶名,也是从此时开始传出的。

八月时节,张容本是想在帝姬生辰前赶回东京,可他一路上听说李令歌那些胆大妄为的事迹,只听得满心惊惧——

这个人说着趣事:“你们听说了吗?那位长帝姬,小小年纪,却是个实在的风流种!我有妹妹在宫中当差,她偷偷说,上个月,太傅们从她宫里搜到男人了。”

那个人津津乐道:“你这个都过时了!我听说的是,小帝姬虽年少,却生得一张祸水脸,把几个大世家的郎君迷得整日围着她转。前两日,郑家五郎和高家大郎在城东打架,就是争谁才是帝姬入幕之宾。”

还有人道:“咦,我怎么听说,帝姬看中孔家三郎当驸马?”

有人偷笑:“那帝姬看中的郎君可太多了。嘿嘿,她小小年纪,就玩得如此花,可见日后必是祸水啊。”

张容听得面容肃冷。

他一向修心,很少生气,但这一路上,他却经常生这些气。他知道这些百姓间的传言只会是那些朝臣放出来的消息,为的就是让人讨论。他不应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生气。

但他控制不住。

他所教的学生,虽然调皮一些,喜欢偷着使坏,但她绝不是他们口中那个淫、乱后宫的坏帝姬。他所教的学生,连男欢女爱都要从话本上好奇学习,他离开的时候,她还那么天真……

怎会一两个月过去,便性情大变?

东京必然发生了些事。

张容生出很多焦虑与后悔。

他也许不应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离开东京

——他在东京时,尚不能完全护住她;他离开东京,那些野心勃勃的臣民,只想吃了李令歌。

他们为什么对李令歌有如此大的敌意?

可张容必须承认,对李令歌敌意最大的,就是他爹。

九月鹰飞,张容回到东京,去官署交差。他来不及回家休整,便急匆匆递了腰牌,要进宫一趟。

宫门不为他开。

张容平心静气:“我是帝师,有事求见帝姬。我也不能进宫吗?”

守卫很为难地说:“大家都是求见帝姬啊。今日宫门已经为三位郎君开过了,你再去……四个人,帝姬忙不过来吧?”

这人脸上有让张容不舒服的那种揶揄的笑。

张容盯着此卫士,他沉默之时,禁卫军有人来换岗,认出了他,连忙换副嘴脸,请张容入宫。

禁卫军新来的人斥责那先前的人:“这可是张家的大郎,你也敢得罪!”

张容心下不喜,只更沉:张家的大郎,他们就不敢得罪。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爹的势力,对这道宫门,到底渗透了多少?

爹难道不知忌讳吗?

一个臣子,怎能对皇室逼迫至此?

张容在帝姬寝宫外的名林园中见到了李令歌。

时隔数月,她的变化本不应如此大。

黄昏光入园,在园中荡着秋千的少女洒下一串清脆笑声,争前恐后为她推秋千的三位年轻郎君露出痴迷神情,眼睛追逐着那衣袂在余晖下飞扬的少年帝姬。

她云鬓花颜,金步缓摇,眉目荡金,唇染朱红,整个人被一团艳丽的云雾笼罩着,生出说不出的风情来。

张容来拜见,她也不停下秋千。

她快乐地荡着秋千,漫不经心地让张容在院门外等:“想求见我的人多得去了,慢慢排队吧。”

跟着她的三位郎君交交头接耳:“殿下,你不会选他当驸马吧?他可是你的老师啊!”

李令歌笑盈盈:“怎么会呢?”

她当然知道自己落到这一步,是张青越所为。她心里恨毒了张青越,恨不得杀了那个老匹夫。她如今清醒无比,怎会选张容?

张容等候在园外,越是听着园中少女的笑声,他面容越是冷淡一分。

他终是等不住了,抬步向园中闯去。

禁卫军大惊,来阻拦他:“郎君不可……”

张容抬手便摆脱两人的阻拦。

他武功不算好,却也不算差。世家郎君该学的,他都优异完成。更多的没学的,不过是没时间罢了。

张容这般一路直闯园林,禁卫军追着阻拦,闹到了园中那正在玩耍的几个男女身上。

坐在秋千上、半张脸藏在葱郁藤蔓后的李令歌看到张容与侍卫出手,怔了一怔:

他那么的修长挺拔,以前总是坐着授课,而今她才发现,原来他打起架来,也自有韵味。

真好看。

李令歌唇角噙着一抹笑,有些难过地看着张容

冷不丁张容回了头,雪水一样清泠泠的目光望过来,刺得李令歌一下子挺直腰背,坐得笔直——昔日他授课时,绝不允许她懒洋洋歪着。

几个郎君大惊:“你、你……”

张容冷目:“都出去,我与殿下有话要说。”

几个郎君年纪轻轻,并无官职在身,家世又比不上张家,面对张家这位“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天生的胆怯。

他们目光躲闪地求助帝姬。

李令歌扬脖子:“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不必听他的。张容,你好大的胆子……”

张容:“殿下!”

他语气严厉。

这前所未有的严厉,吓得李令歌一僵——老师说话永远平静温和,从没对她声音这么大过。

他训斥她:“脸上花花绿绿,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把脸洗干净?”

他也看不惯她所穿的轻帛:“帝姬该有帝姬的样子,把衣服也换了。”

李令歌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哦。”

事后她想,她当时可能昏了头,可能被张容吓到了。

第一次发火的张容,让李令歌乖乖跳下秋千,走回寝宫。

李令歌一路走回寝宫时,听到张容正在和那三个郎君说话:“殿下淘气,唐突了你们。我是她老师,代她向几位郎君道歉。尔等出宫吧。”

几位郎君不服气:“可是我们是驸马候选……”

张容:“没有选驸马这回事。此事,改日再谈。”

李令歌隔着帘子看张容。

她微出神:老师回来了,好像她的心,也跟着飞回来了。

--

重新换好衣物妆容的李令歌出来,在寝宫大殿见到等候的张容。

张容看到她,眼眸闪了几下,没说话。

他面容有些僵硬,躲开视线,脖颈一点点泛红。

李令歌挑眉。

李令歌笑起来:“是你方才训我,训得那么厉害,吓死我了。我按照你的意思换回衣物了,你又不敢看我。这会儿才觉得自己不该训我,是不是晚了点儿啊?”

她语气恢复他熟悉的俏皮,不是方才那带着钩子的挑衅。

这让张容放松下来。

他摸摸鼻子,露出几分无奈的笑。

张容和颜悦色:“殿下,你过来坐。臣有话和你说。”

李令歌“嗯”一声:“你出远门一趟,有了架子。都要我过去,而不是你过来。”

但她并不计较,她坐到他身边——她当然知道他有一腔话会问自己。

李令歌面上带笑,心中竖起刺,等着在他的质问中保护自己——张容必然听到了外面那些传闻,才迫不及待回宫,来找她。

他必是第一时间就进宫。

因为……李令歌盼星星盼月亮,希望他在的时候,他不在。她每日托人打探他行踪的时候,也等不到他。

他只有训斥她时,最为积极。

李令歌低着头。

她听到张容温和的声音:“殿下,没关系。”

李令歌一怔,抬起一只眼,不解地看他。

他坐得端正,并不碰她一下,但他温润的眸子望过来,让李令歌鼻尖泛酸,生出万般委屈。

李令歌怔忡:“什么没关系?我听不懂。”

张容:“宫外那些传闻,殿下不必在意,臣会想法子压下去。还有,殿下不必嫁人了。更不必为了躲避嫁人,而败坏自己的名声。

“女子的名声是十分珍贵的,我在一日,殿下便不需自贬。”

李令歌呆呆看他。

李令歌半晌:“老师,你在说什么?”

她终于又叫他“老师”了。

李令歌道:“你觉得,他们说我淫、乱后宫,说我勾三搭四,说我惹得郎君们为我大打出手,说我红颜祸水……都是假的?你觉得我不是那样的人?”

她轻轻笑了一笑。

她眼中浮起一些雾。

她轻喃:“老师,你错了,你不了解我的。我很坏,我在你面前,都在装模作样的。”

张容:“李令歌,我了解你,远比你以为的要多。”

张容又道:“你是我教着养大的学生,我难道不信你,去信别人?”

李令歌尖声质问:“可你从来就没有怀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张容:“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知道——你受委屈了。”

张容垂目:“是我爹将你逼到这一步,若非我爹逼着你嫁人,你不需诋毁自己。你因聪慧而被我爹提防,可你的聪慧正是我教的。

“是我害了你。是我教你读书,却没教你藏拙。”

他苦笑:“连我都要看我爹眼色行事。何况你呢?”

李令歌怔怔看着他。

她慢慢垂下眼,看自己的手指尖。

她感觉到眼前雾濛濛,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

真是讨厌的老师啊。

李令歌声音闷闷的:“可若是真的呢?若是我就是他们口中那样的女子——我跟人不清不楚,随意妄为,今天跟张三,明天跟李四,我摆弄权势玩着人欲,你也不会对我失望吗?”

张容道:“凡事发生,必先保全自己。我唯一会对你失望的,是你伤害自己,是你将其他事情,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凡事保自己,你做到此,我很欣慰,我永不会为这样的你而失望。”

李令歌眼泪掉了下去。

她哭泣时,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与寻常女子全然不同。她只是静静地落着泪,脸上挂着泪,唇角还翘着那分用来自我保护的笑。

但她转念想,她何必在老师面前掩藏自己呢?

尤其是,张容温声:“殿下受委屈了。我已然回来,不会再让你委屈下去了。”

李令歌便扑过来,抱住他脖颈,哭着埋入他怀中。

张容僵硬,手不知往何处放。可这个伤

心哭泣的女孩儿将他的心揪作一团,他终是没有推开她。()

李令歌听到耳边极轻的一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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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容伸手,拍着她后背,哄着她。

她泪眼濛濛抬起脸,又成了他养着的那个天真女孩儿:“我真的可以不用嫁人了吗?”

张容颔首。

李令歌:“我可以继续读书是吗?”

他犹豫一下,点头。

李令歌目有哀伤:“你犹豫了,你骗我。”

他无奈地笑一笑:“没有。”

李令歌:“可是张太傅那么凶,对我那么坏,我偷听过你们父子聊天,他对你也很凶。你怎么能说服他,让他不逼我呢?老师,你是不是会受委屈啊?”

张容温柔:“不会,那毕竟是我爹。我有法子对付他的。”

李令歌:“什么法子?你告诉我。若是你牺牲太大,我就宁可嫁人。我不要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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