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鄞州直接愣在原地,这和他所想完全不同。
不该是这
样的,明明他不远千里表明心意,可她怎么就偏偏拒了他。
廊庑下犹如死寂,裴漪怜不明所以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站在裴砚身后,手心里紧紧攥着裴琛衣袖的袖摆。
“大姐姐怎么哭了?”裴漪怜童言无忌,盯着裴漪珍看。
众人这才发现裴漪珍眼眶红得厉害,崔鄞州面无人色僵在原地。
十多年夫妻,他们对彼此最熟悉不过。崔鄞州不过瞬间就反应过来,裴漪珍为何会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她和他一样,她也回来了。
“漪珍。”
“我……”
“联姻一事不必再提,我不会同意的。”裴漪珍看着同样回到过去的崔鄞州,她身上的担子像是忽然就轻了。
这半个多月来的不安和焦虑,像是白雪遇着暖阳,缓缓消融。
这样更好,彼此陌路,他们都可以拥有各自想要的人生。
想到这里裴漪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准备离去。
可就在下一瞬,她纤细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有些粗粝的掌心,紧紧握住。
崔鄞州薄唇抿着,漆眸死死盯着裴漪珍不发一言。
可下一瞬,他背心一痛,胸腔里那股郁气连带着不甘,喉咙一痒竟是咳出一口鲜血来。
裴砚隔着裴漪珍的衣袖,把她拉至身后丢到裴琛怀中,冰冷眸光落在崔鄞州身上含着杀意:“崔鄞州,今日你僭越了。”
崔鄞州目光坚定望向裴漪珍,喜悦不甘交杂,最后化成了无尽温柔:“你放心,我不会逼你。”
他说完大步跨进园子里,不过片刻就消失在裴宅郁郁青青的树丛中。
裴漪珍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双膝一软倒在裴琛怀中。
“扶我回去,不要告诉父亲母亲还是祖母。”
这日深夜,裴砚的松风林书房外。
云暮声音轻轻道:“主子,裴大姑娘已经在松林外等了一个时辰了,可要奴才把人请进屋中?”
裴砚唇角微翘,手心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荷包。
这东西是他前几日,哄着林惊枝给他绣的,他怕她伤眼睛又想要她亲手做的东西,就只允许她每日绣几针,足足绣了一个月才勉强绣完。
裴砚视线落在昏暗无光的林子里,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是裴漪珍和崔鄞州今日的对话。
以他对裴漪珍的了解,依着她的教养,她今日不该说出那样的话,而且崔鄞州在前世这时候并没有上了裴家,是在信中拒了和裴氏的联姻。
种种不对劲之处,让他想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同他一样,回到了过去。
若是这样,今夜裴漪珍寻他。
裴砚已经大致猜出裴漪珍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如果是这样的话,裴砚忽然意味深长一笑,朝云暮吩咐:“请裴大姑娘进来。”
这一夜,裴砚先是见了裴漪珍,然后又裴山苍给崔鄞州送了密信,他虽不在汴京,但汴京这盘棋局该早
些搅乱,他要裴漪珍和崔鄞州成为他手中锋利无比的刀,由内而外搅翻它。
……
裴漪珍同崔家的婚事,虽然长辈口头定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此耽搁下来,一直拖到裴漪珍及笄那年,裴崔两家才松口就此婚事作罢,由崔家世子崔鄞州亲自出面解除了婚事。
可这时候,裴漪珍的年岁已经拖大了,加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她身子不好,不利生养的谣言,本就不太容易的婚事,就显得越发的艰难。
裴漪珍却是像没事的人一样,白日协理周氏打理裴家大小事务,夜里看些账册然后暗中帮助裴砚处理事务。
慢慢地,她以女子的身份在裴氏立足,声望已在不知不觉中压过了裴家嫡子裴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婚事“坎坷”的裴漪珍不再隐于暗中,她从最开始的乘轿子马车出行,到后来一袭男装,肆无忌惮鲜衣怒马。
到了裴砚与林惊枝成亲的那年,裴漪珍已经十八岁了。
她身体养得极好,按照楼倚山的说法,她娘胎里就带了弱症,但并未过早嫁人生孕,反而随着年纪渐大慢慢痊愈了。
虽不及正常人身子骨硬朗,但这一世,裴漪珍绝对不会过早病亡。
裴漪珍选择了自己的自由,看似早已同崔鄞州形同陌路,可有些时候兜兜转转,她发现崔鄞州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隐忍难缠。
……
当年崔鄞州从河东裴氏离开后,最开始的一两年,他还会突然出现在裴漪珍面前,装作偶遇的模样,到了最后几年,就算裴漪珍掌控裴氏,偶尔从崔家正门经过她也从未见过崔鄞州的身影。
她听人说,他去了大漠,也听人说他离开了燕北消失在乌依江畔。
这些年,裴漪珍偶尔也会想起崔鄞州,她和他前世并无世仇,只是因为失望和误会渐渐离心,她想飞出深宅大院,而他却一意孤行。
崔鄞州去了哪里,除了裴砚本人,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元贞十年,金秋十月,月氏新君白玉京携使臣前往燕北汴京皇都。
在随行人员中,十分突兀跟着一名戴着面具的玄衣男子。
男人腰悬长剑,背脊如松,淡漠眉眼又苍凉划过,周身萦绕着一丝淡淡血腥味,正是从燕北消失多年的崔家世子崔鄞州。
崔鄞州话不多,自从队伍进入河东郡裴氏地界后,他朝白玉京轻轻点了下头,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当日深夜,裴漪珍从府外归来,她身上披着火红的披风,双颊泛着淡淡薄红,呼吸间还透着酒香,由丫鬟素儿扶着,步伐盈盈身姿摇曳。
“那是什么?”裴漪珍白如冬雪般的玉指往廊庑下方指了指。
素儿目光一顿,下一瞬猛地瞪大了眼睛:“姑娘,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人?”
“活的?死的?”裴漪珍吸了吸鼻子,丝毫不在怕的。
毕竟喝酒壮胆,她今夜虽喝得少,但她酒量奇差,这会子早就醉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