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白着脸骤然站了起来:“御章!”
“你同哀家说的这是什么话。”
“虽然哀家入宫前,定下婚事的的确是他。”
“但哀家嫁给你父皇后,哀家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钟太后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手养大的帝王,她当年喜欢的人,的确是裴氏郎君裴怀瑾,也就是裴砚口中的祖父,帝王萧御章的老师。
但是她嫡姐取代她嫁给裴怀瑾,把她送进宫中。
在燕北后宫的这一辈子,她与裴怀瑾无数次在宫中相遇,她守度,他守礼,从未僭越。
她嫁给先皇后,第一个儿子,胎死腹中。
第二个儿子,生下来才一日就突然暴毙了,至于怀上的第三个胎儿,不过三个月,就因意外小产。
直到后来怀了萧初宜,还是先帝的遗腹子。
怀萧初宜时,她年纪大了,又在脉案上做了手脚,没人怀疑她身体不适胃口不佳是因为有孕,她悄悄地藏了数月,直到后来再也藏不下去了。
她跪在先皇病榻前,求他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无论男女,毕竟萧御章已长大成人,钟家不可能拿她肚中孩子做文章。那时候病中的先帝,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终于点头默许。
萧御章这一辈,除了他外,他下头的兄弟没有一个活过成年。
其中手段不用说也知道,是
帝王对于外戚的提防。
想到过往,钟太后不禁红了眼眶,她抿着唇冷冷盯着萧御章。
萧御章也知道方才的话,捅了钟太后的心窝,触了她伤心往事。
他是萧家长子,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所生,他出生时他的父亲还没登上帝位,燕北的江山还属于姓氏分裂的阶段。
所以他成为帝王后,才会疯娶五姓女为妻,因为他觉得只有五姓底蕴养出来的孩子,才是世间门最优秀的郎君,就像他的养母,钟家女那样的五姓。
所以他费尽心思手段,以裴家为契机,教养裴砚。
“母后。()”
“儿子错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萧御章起身朝钟太后走去,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弯腰伏在钟太后的膝头,语调沮丧:“儿子这些年只是按着父皇临终的遗言,儿子不敢有丝毫怠慢。”
“儿子想要的是萧氏的江山,朕的臣民,千秋万代。”
钟太后透着哀伤的眸光,落在慈元殿幢幢灯火中,她长长一叹,苍老保养得宜的掌心,轻轻落在燕帝御章肩头,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
苍老的声音幽幽道:“陛下没有错。”
“哀家和太子也没错。”
“只是我们每个人,生在人世间门,所站的立场和要守护的目标不同。”
“夜深了,陛下该回去了,哀家累了。”
萧御章背脊一僵,缓缓站起身,他没有说话,也没再停留。
踏出慈元殿,风雪吹得他宽阔的袖摆咧咧作响,王九德撑着伞小跑在后方。
寒风冷厉,风雪中的夜归人,再也没了去路。
萧御章鬼使神差,在永宁宫殿门前停下,这是皇后李氏生前住的宫殿。
他自嘲笑了一下,宛若呢喃自语:“朕忘了,你已成了朕的故人。”
翌日清晨。
一队人马穿过冻结成厚冰的河面,伴随着马儿嘶鸣和犬吠声,像一道闪电冲进了山林深处。
“主子。”山苍眼睫冻着雪白冰晶,狠狠喘出一口热气,骤然拉紧缰绳朝裴砚汇报。
“暗卫营五百暗卫,已经按照地毯式搜寻,目前大致确定了少夫人离开的方向。”
“主子已经两天一夜未曾休息,可要先休息片刻。”
裴砚一身玄黑骑装,为了方便骑马,他连大氅都没有披。
乌发用玉冠紧束,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凄冷的眼眸遥遥望向对面山的方向。
他似乎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仿若有寒霜冻结,没有半点温度。
“无需。”
“按着这个速度继续往前,告诉暗卫营,管好手里牵着的猎犬,不要吓着少夫人。”
“是。”
没有人敢耽搁,按照裴砚的部署,往山林四面八方涌去。
入夜后,白玉京的人驾着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在山间门林道上行驶。
虽然他们一行人已经离开汴京两日,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 毕竟只要没出汴京地界,渡过乌依江渡口,被裴砚追上拦下的机会都极大。
马车跑得快,林京枝因为晕车,这两日她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加上丫鬟婆子都不在身旁,就算白玉京细心照料,但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好些了吗?”白玉京手里端着蜜水,递给林惊枝。
她只喝了两三口,就朝他摇头。
煞白的小脸,脆弱得像松枝上结着的雾凇,一碰就碎,十分脆弱。
白玉京无奈叹了声:“我本是打算开春后带你离去,直接走水路,从河东郡的背面穿过,再暗渡乌依江。”
“可这次李氏病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未曾料到你如此晕车。”
林惊枝朝白玉京轻轻摇头,勉强笑了下:“这事不怪舅舅。”
“舅舅为了我,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两人在车厢里说话,忽然外头传来尖锐的鸟鸣声,伴着无数的犬吠声。
漆黑夜空,忽然有火光划过。
“主人。”
“裴砚亲自带人追来了。”
“属下没有料到,他的速度能如此之快,我们带来的人,已经和他暗卫营的人对上。”
“舅舅。”
马车里,林惊枝朝白玉京惨笑了下:“我恐怕是不能随舅舅离开燕北了。”
白玉京眸色冷得厉害,以他的手段,他没料到砚这么快就能精准无误地追来。
明明已经换了数次路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按照他预料的时间门,裴砚要找到他的踪迹,至少是一个月后,最坏的情况下在乌依江渡口,背水一战。
除非这里面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在山道上狂奔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白玉京掀开车帘,沉冷目光朝外扫过,他的人马已经被裴砚暗卫营的人包围。
松林里,犬吠声震天。
犬吠?
白玉京瞳孔一缩,视线落在林惊枝身上,声音急促问:“枝姐儿,你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
“香囊荷包?”
“或是他送你的什么首饰,香帕?”
白玉京话音才落下,视线就顿在了林惊枝侧腰上挂着的一枚平安玉扣上。
羊脂玉的质地,莹润漂亮,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极难嗅到的冷香。
“这个是谁给你的?”白玉京喉咙发紧。
林惊枝背脊僵冷,她离开时鬼使神差把冬月生辰那日,裴砚送她的平安玉扣挂在了腰间门。
她颤抖着手,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眸。
白玉京朝她摇头,声音透着凉意:“不光是平安扣。”
“你日日与他同床共枕,他身上带着那种香囊,就算你换过衣裳,但是你身上是饰物,贴身的衣物,都是从惊仙苑带出的,多少都沾染上气味。”
“他养的猎犬,顺着气味找到你,只是时间门问题。”
“枝枝,
不要怕,舅舅带你杀出去。”
白玉京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眼底涌出杀意。
林惊枝孤零零坐在马车内,她慢慢蜷起身体,眼眸倔强。
她袖中藏着一把匕首,若是他要带她回去,她宁可死在他眼前。
“枝枝,出来。”
裴砚就站在马车外,凉薄语调伴着凛冽的杀意,加上林子里刀剑相撞的声音,宛若从地狱传来。
裴砚在笑,嘶哑的笑声里带着低低的叹息声:“枝枝。”
“你若不想连累白玉京,让他死在孤的剑下,就给我乖乖出来。”
马车外厮杀的安危,每个人短兵相接,不敢随意放箭,就怕伤了车厢内的女子。
忽然,尖刀入肉的声音刺破林惊枝的耳膜,她听到了白玉京叹息了一声,空气里是浓重的血腥味。
“舅舅。”林惊枝慌忙伸手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她眸光顿住,落在裴砚被白玉京长剑穿透的臂上。
她以为受伤的是白玉京,没想到是裴砚。
裴砚深邃五官含着温热至极的笑:“枝枝,你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了。”
他手臂在流血,他却如同没有痛感朝林惊枝走近,眼底杀意渐渐被温情缱绻取代。
“枝枝。”
“大姐姐已经快不行了。”
“枝枝真的不愿跟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裴砚伸手,他冷白的掌心上落着一条带血的平安绳,是她送给裴漪珍的那条。
林惊枝面无血色,身体摇摇欲坠。
“裴砚。”她泛着细碎寒光的瞳眸,带着决绝。
眸光从白玉京带血的长刀上划过,最后落在裴砚满是鲜血的手臂上。
林惊枝咬牙抽出了袖中匕首。
匕首泛着冷光,被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