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屋中还未掌灯。
裴砚站在槛窗前阴影下,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越显深邃凌厉。
他语调淡漠,朝书房外守着的云暮吩咐:“让孔妈妈来松风林书房见我。”
云暮神色一凛,也不敢多问,当即领命出去。
这个时辰,孔妈妈正在抚仙阁伺候林惊枝用膳。
云暮躬身站在屋外,恭敬道:“少夫人。”
“郎君请孔妈妈去外院松风林的书房一趟。”
林惊枝正拿了汤匙喝汤,她听闻外头云暮声音,白瓷汤匙往碗里轻轻一搁,发出细微的声响。
“郎君可有说是何事?”林惊枝声音淡淡问。
云暮赶紧答道:“郎君并未说明是何事,只吩咐小的来抚仙阁请孔妈妈去外院书房一趟。”
“少夫人。”孔妈妈抬眸看向林惊枝。
“既是郎君找,那妈妈就快去快回。”
林惊枝端坐在暖阁前的金丝檀木小圆桌前用膳,琉璃屏画宫灯清晰明亮,落在她雪白无瑕的侧脸上,阴影交错更显她明艳旖旎,修长脖颈向下延伸的雪白肌肤,也不知藏着如何令人沉沦的春色。
孔妈妈小心翼翼跟在云暮身后,她数次欲言又止,直到松风林外书房,也不曾把想问的话说出口。
“老奴给主子请安。”孔妈妈站在书房门外,朝裴砚恭敬行礼。
屋中已经掌灯,但并不明亮。
裴砚站在昏暗灯烛前,幢幢烛火落在他漆沉眸底,冷峻中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冰冷。
孔妈妈心中忐忑,只觉松风林内潮冷,朔风砭骨无孔不入灌进她皮肉骨缝深处,不过是短短半刻钟,就手脚冰凉,没了知觉。
“孔妈妈近来做了什么?”裴砚语调淡淡,看似漫不经心问。
孔妈妈心口猛地一跳,背脊冷汗霎时溢出,她想到了什么,但她不能承认。
最终咬牙道:“回主子,老奴平日除了悉心伺候少夫人外,便无其它。”
孔妈妈说完,并不敢抬头去看裴砚,垂在袖中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四周寒意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这时候,“啪嗒”一声。
是木盒落在书案上的声音,还伴着玉石碰撞的清脆声。
孔妈妈瞳孔倏然一缩,震惊之下,抬眼看去。
就见裴砚慢条斯理打开书案上那个不过比巴掌大些的檀木匣子,匣子内珍珠圆润硕大、宝石琳琅满目。
正是她这段时日来,找机会出府,陆陆续续卖出去换了银票的珠宝。
孔妈妈再也坚持不住,膝盖一软,浑身失了力气朝裴砚直挺挺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子。
“主子。”
“老奴该死,这都是老奴一时猪油蒙了心,做的错事。”
裴砚深深看了孔妈妈一眼,他凉薄唇瓣勾着:“孔妈妈做的这事,少夫人可知晓。”
孔妈妈勉强抬起头,朝裴砚道
:“回主子,老奴做的这事。”
“少夫人并不知晓。”
裴砚闻言,他忽然笑了,那种低哑的,透着嘲弄的冷笑。
凉风扑面,吹得他鬓角发丝翻舞。
“妈妈倒是忠心护主。”裴砚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孔妈妈讽刺道。
“主子。”
这一刻,孔妈妈彻底慌了神色。
她跪在地上,朝裴砚祈求道:“一切罪行老奴一人承担,老奴甘受责罚,只求主子不要把老奴撵走。”
“除了这匣子珠宝外,孔妈妈还换了什么?”裴砚冷声问。
孔妈妈浑身一抖,她整个人跪着匍匐在地上,明明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却依旧抿着略有拉耸的嘴角,一字不说。
“山苍。”
“随我出府一趟。”裴砚忽然朝身旁的暗影中吩咐。
“是,属下遵命。”漆黑夜色中,传来侍卫山苍略有刻板的声音。
语罢,裴砚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孔妈妈,他大步转身朝松风林外走去。
等裴砚身子彻底消失在风雪中后,云慕咬了咬牙悄悄上前,朝孔妈妈道:“主子既然未曾开口责罚,孔妈妈不如先回抚仙阁伺候少夫人。”
孔妈妈抿了抿煞白嘴角,朝云暮摇头:“主子虽没开口责罚,但老奴也应得主子回来再做定夺。”
“这事,老奴是万万不能连累少夫人的。”
云暮见孔妈妈眼中神色坚定,他也就不再出声相劝。
深夜,落雪泠泠。
抚仙阁西梢间主卧内,银霜炭盆还残有余温,银红色暗织榴花帐幔低垂,轻纱层层叠叠落在地上。
裴砚步伐轻缓,从外间进来。
他肩上落着洁白雪碎,眼角眉梢透着毫不掩饰的冰冷。
林惊枝若是贤惠体贴的妻子,她本该在屋中等待丈夫回来的,可这个时辰她早早就已睡下。
屋中只留一盏豆大灯烛,微微摇曳,四周静谧无声。
裴砚进屋后,先去耳房沐浴换衣,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才眉目微蹙,大步走到榻前。
昏朦烛影下,他霜白如玉的掌心在半空中有迟疑片刻,最终微蜷指尖,缓缓挑开帐幔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