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诗嘉一走,许明媚也不休息了,她还有让她头疼的好几个活在等着她。
因为存了要给林舒看看自己实力的想法,许明媚先把改合同的工作给干了,她亲自上阵,查阅了不少资料和注意事项,逐字逐句认真地把合同给修订完成了。
等复核了两三遍,确保万无一失十分完美,她便昂首挺胸进了林舒办公室的门。
虽说安排工作时林舒让许明媚改好后就可以直接找她汇报,但许明媚得意地想,这女的肯定想不到自己当天就能汇报,改的还非常的好。
果不其然,林舒对许明媚这个点就完成了合同修改十分意外。
“我看一下。”
许明媚清了清嗓子,摆正了坐姿,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拿出了气势,等着林舒的惊叹和赞不绝口。
自己专业底子好着呢!
自己今天就要让这女的知道她是何等幸运才能招到自己这么好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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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林舒意外的是,在把打印机干倒闭后,许明媚的工作激情倒不减,竟然很快改完了合同。
林舒看着她改的合同,心里已经有了怎么对付她的方案。
许明媚可能是贵妇当久了,人明显有点架子,而且骨子里有种自视甚高的不屑一顾和不管别人死活的不管不顾。
但专业能力,确实是有些底子在,能看出来,合同改的还是认真了的,只不过没什么人味。
怎么说呢,其实有点像当初的许诗嘉。
自古套路得人心,既然有许诗嘉这个前车之鉴的成功案例,那就索性把对付许诗嘉的方案复制一下对付许明媚就好。
先打个棒子吧。
林舒板起脸,放下合同:“你改的太差了。”
许明媚显然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是等着表扬的,如今不仅没得到夸赞,竟然被林舒当头一棒,当即沉下脸来:“我改的哪里不好?”
她不服管道:“原来的合同不够严谨,我连最细节的条款都增加了,比如赔偿责任条款这一块,我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了,现在完全是让我们万无一失的状态。”
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份合同,我们的客户是甲方还是乙方?”
许明媚不疑有他:“乙方啊。”
“我们这份合同是商务植入广告,甲方是家居装修市场上占市率目前最高的一家家具公司,而我们的客户乙方,是此前我签下来的一家网红孵化公司锦宴传媒,如今刚开始进军短剧市场,所以去拉了甲方作为赞助商,在短剧里给甲方最新上市的衣柜进行植入拍摄。”
林舒指了指其中一条:“赔偿责任里,你加了,‘若因甲方产品在拍摄中对演职人员等造成人身伤害的,甲方负责赔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连这种赔偿都给我们客户想好让甲方兜底了?”
许明媚果然没听进去,她面色不快地辩解道:“我是特意查阅了判例
,确实有过拍摄中,因为赞助商提供的商品造成了演员人身伤害,然后发生纠纷的……”
许明媚振振有词道:“甲方赞助的这个柜子,万一比如有设计缺陷,倒下来了砸伤了演员,不也有这种可能吗?”
“确实,坐飞机坐火车就连你来上班都有可能发生人身伤害。”林舒面无表情道,“所以我们发明了保险。”
“你这种情况,直接建议我们客户锦宴传媒给所有演职人员买份保险就行了,不仅可以覆盖柜子倒下可能造成的损伤,还有别的方方面面因工作劳务产生的风险,都可以划入保险范围,更全面。”
“你应该知道,合作里,大部分都是甲方才是更强势一方。我们这个合同显然也是这种情况,锦宴传媒是新试水拍摄短剧,对于这种新入场的公司,想要拉到赞助并不容易,尤其还是甲方这样品牌挺大的赞助,恐怕他们的商务部门能谈成这个合作,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以在修改这类合同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不是寸步不让抠字眼一样地捍卫所有乙方能捍卫的权利,把甲方逼到没有任何退路,而是要在能促成合作的基础上,最大程度地保护乙方的权利。”
“你确实添加了很多条款,可你看看你加上的,你觉得甲方能接受吗?”
“律师服务客户的意义,不是把客户的业务都服务没,而是要懂得平衡。一个律师,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把所有风险事无巨细的写出来不难,难的是分清主次,抓大放小,哪些权利是底线,不能让步,哪些权利,可以让步以获取合作的机会。”
林舒敲了敲桌面:“比如这个合同里,对我们乙方客户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赞助费支付,这些费用可以很大的平衡短剧拍摄的开销,所以这一块,必须十分严谨,但你改的这种赔偿责任,是芝麻绿豆的小细节,完全可以用保险代替,买保险的花费远比这个合同里获得的赞助费少。”
“如果你这份合同发给锦宴传媒,不仅业务部门会觉得律师脑子有问题不懂真实的商业世界,如果业务部门没发现问题,就这么发给甲方赞助商,这个合同就铁定黄了。乙方有律师,甲方也有,甲方的律师会容忍这种合同过审吗?你不仅服务你的客户,也要和甲方的律师博弈,大家心知肚明各退一步,才能达成合作。”
林舒看向许明媚:“你很学院派,改的很细致,但这份合同完全不能用,该重点针对的赞助款支付条款部分,你没有加强,却在不必要的地方炫技,我只在这份合同的修改里看到你的自我感动和个人主义,仿佛这份合同是你个人的表演赛,但完全没看出你真心为客户服务的心。”
许明媚脸色难看,但无法反驳,只能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这棒子看来是打成了。
下面就是给颗枣了。
林舒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温水,递给了许明媚:“我这些话可能不中听,对你一个新人,太严格苛刻了。”
“可我看了你的履历,发现你是荣大毕业的,当初荣大法学院还没扩招,能从那里科班毕业
,你的含金量远远高于现在荣大法学院毕业的年轻人,你的资历非常好。”
“原本中间没上过一天班,我是担心的,也想要对你循序渐进,更包容,可看了你这份合同,我一时没忍住,就对你这么批评了。”
许明媚绷着脸,没说话。
林舒径自继续道:“你这份合同,里里外外的细致程度,远超过我团队里现在任何人的新手时期,思维方式也缜密全面,唯一欠缺的,就是因为没工作过,所以没法把握现实生活里的商业世界和人情世故。”
林舒看向许明媚的眼睛,真诚道:“我们都是女性,所以这些话我才和你交底,现在看下来,你是我这个团队里最有前途的。”
果然,这话下去,许明媚的表情有些松动了,脸虽然还板着,但眼神已经没刚才那么抵触了。
她不自然地撩了下头发:“那……许诗嘉也不如我吗?他不是也挺优秀的吗?”
“他是很优秀,但他毕竟是男性,不如女性那么细致,而且他的心里没有像你这样想要证明自己的恨意。”
一提“恨”,许明媚果然愣了愣,她开始眼神乱瞟了:“我没恨谁啊。”
“你积极主动认领工作时,眼睛里的咬牙切齿和恨意我都看在眼里,想必你是想化悲愤为力量,把对渣男的恨意、把自己遭遇的不公化成前进的动力,所以什么都抢着干,打算飞速成长,以便快速经济独立,最终向渣男开战吧?”
许明媚更坐立难安了。
大约提及这些不光彩的私生活让她很尴尬,她只嗯嗯啊啊,一改刚才的昂首挺胸,头俯得更低了。
“你的二胎儿子呢?现在上幼儿园了吗?病的很厉害吗?是什么方面的问题?我之前经手医疗纠纷时,也认识几个医院的人脉,有很厉害的外科医生,有需要的话,可以介绍给你。”
“不、不用了。”许明媚脸上的尴尬越来越浓重了,只是面对林舒的主动帮忙,她还是一口回绝了,不自在道,“孩子……孩子好好活着就行……我对孩子的期待就是健康活着,现在还行……孩子也不上幼儿园了,其实挺大了……”
只要孩子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