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太平城一处歌楼内。
昨夜一众风流子弟宴饮清谈,到了辰时方休。
博山炉中残香已冷,日上帘钩,醉倒的世族公子们横陈榻上,睡得不省人事,养着几只芙蓉花的白瓷瓶旁,螓首蛾眉的琵琶手还在拨弦轻吟。
低柔婉转的曲调中,青赤色的一对比翼鸟盘旋一阵,落在了倚着阑干散酒气的青年的臂弯里。
“集兰峰送来的这对鸟不错。”
比翼鸟爪尖锋利,勾得青年身上那件暗红色的锦袍抽了丝,他也并不在意,懒洋洋道:
“昨夜送鸟来的人,怎么说的?”
垂首立在一旁的仆役答:“是他家三公子,十二岁开了炁海,修儒道,善炼炁,如今十六岁,已至四境,觉得天资还不错,想搏一搏,这才来请三爷帮忙。”
被称作三爷的青年以指节抵着额角,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边逗鸟一边翘起唇角。
“十六岁才四境,这也叫天资不错?咱们家大小姐这个年纪,都已经是灵雍仙魁了。”
仆役笑道:“大小姐那样的天资,满玉京也挑不出几个,三爷这么比就太欺负人了,这些人挤破头想让自家孩子进咱们家的仙道院,盼着能得名帖入灵雍,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比翼鸟一青一赤,一目一翼,在日头下羽色鲜亮。
这样的奇禽哪怕是在仙都玉京都不多见,更何况是这穷乡僻壤的太平城内。
阴山岐用指背给自己的新宠顺了顺毛,随口道:
“户牒还是老规矩,让燕家五日内准备好,给集兰峰传话,现在就可以收拾收拾出发了,还是老规矩,最要紧的是低调,要是被我那位二嫂嫂发现,天王老子都帮不了。”
“那是自然,我们办事一向小心,绝不会让三爷被镜夫人抓到小辫子……”
“什么意思?”
阴山岐掀起眼帘,似笑非笑的眼盯着仆役:
“你是觉得我怕她?”
笑容僵在脸上,那仆役顿时背后冷汗湿透。
“当、当然不是,三爷怎么会怕……”
“今日狻猊还没遛弯,你去陪它溜溜吧,狻猊什么时候玩累了,你什么时候停。”
那狻猊体型巨大,平日遛弯都得五境修者才能拽得住,让他去溜狻猊和被它拖着玩儿有什么区别?
“三爷——”
阴山岐不耐烦地摆摆手,很快有人将那仆役架走。
他这才起身,站在阑干旁远眺仙都玉京的方向。
他怕南宫镜?
笑话。
散了散酒气,阴山岐理好衣襟,准备回城中宅邸,外面忽而有脚步匆匆的仆役闯入。
“三爷,不好了——”
“我好得很,”阴山岐没好气道,“有事说事,没事别瞎喊,福气都被你喊没了。”
“不是啊,真出事了!”
那仆役吞咽了一下,语速极快:
“方才九幽来了三名妖鬼,手持长城玉令和一枚蛛丝结,说是玉面蜘蛛渊天大人有要事要与大人相商,又递了五千金,让我们把其他人一并叫齐,谁料咱们的人刚把通讯阵召出来,就被摁住了——结果领头的人一摘幕篱,竟是大小姐!”
正着人给自己戴玉冠的阴山岐猛地回头,差点被玉笄戳了眼。
“啰嗦一大堆!怎么不直说是那个死小孩来了!”
她不是在九幽吗?
那个妖鬼墨麟怎么肯放她到处乱跑!?
阴山岐穿鞋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传话的仆役缓了口气,又继续道:
“大小姐一来,就让她带来的两名妖鬼把在场的人都关了起来,还叫阴管家召各家据点的计簿入宅,要和她带来的账本对账,大小姐打得咱们措手不及,计簿不知内情,有半数带的都是真账,还有——大小姐开了通讯阵,要将此事告诉镜夫人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的阴山岐原地一个踉跄,差点从楼上摔下去。
他回头,取了两金丢在琵琶女的脚边,神色茫然的琵琶女和传话仆役抬头,正对上阴山岐咬牙切齿的模样。
“拿你的琵琶,替我抽他两巴掌!”
传个话半天抓不住重点!
什么玩意儿!
-
阴山岐赶回宅中时,琉玉正坐在堂上用昼食。
“——味道不错,就是素了些,你们这儿的膳夫炙羊肉做得如何?”
一跨进门,阴山岐就看到了旁边金光流转的通讯阵,见其中并无人影,他稍稍松了口气。
太平城山高水远,要联系上仙都玉京且要等一阵呢,看来他回来得还算及时。
“几日不见,你怎么口味大改,喜欢炙羊肉这等粗劣菜肴了?你要真想吃,三叔待会儿就遣人去太平城最大的酒楼替你把大师傅请来,别说一道炙羊肉,你点上一折子都行。”
声如鸣金,铿锵入耳。
琉玉抬起头来,只见着一身红黑相间宽袍的青年款步而来,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三叔,阴山岐。
阴山氏的人都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囊,她这位整日玩鹰遛鸟、风花雪月的三叔也同样如此。
他驻颜有术,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乌发玉冠,瑞凤眼的眼尾内勾外翘,眼中含光,不笑也有三分风流佻达。
此刻他从容踏步入内,不见方才歌楼内的慌乱失措,倒确实一身世族子弟的气韵风华,让揽诸和鬼女第一眼都不禁高看几分。
琉玉笑意浅浅:
“我还以为三叔不欢迎我来呢。”
“这话说的,”他扫了眼与琉玉同桌而食的揽诸鬼女,两人没有刻意掩盖妖鬼身份,他蹙了蹙眉,“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女,又一意孤行嫁得这么远,三叔肯定要替你爹娘多照顾你一些。”
从揽诸和鬼女身上收回视线,他向琉玉露出一个笑容:
“礼尚往来,你这个做侄女的,是不是也抬抬手,别为难你三叔了?()”
琉玉眨眨眼,故作无辜:
“不太懂三叔的意思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别演,”阴山岐沉了脸,凑近些道,“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要跟你娘告状?我跟你说,我做这些你娘未必不知道,她都睁只眼闭只眼,你也别管闲事。”
“我娘知道?我怎么不信呢。”
琉玉甩了手里的筷子,浮在表面的笑意敛去,语速慢而沉地道:
“我娘要是知道你吃里扒外替外人给自己人挖坑,我不信她不扒了你的皮!”
阴山岐倏然瞪大眼。
“——什么吃里扒外,你这孩子简直没大没小!别拿这种话唬我,你三叔老实本分,你娘让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都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挖什么坑!污蔑!”
嘴上这么说,阴山岐心底却直发虚。
做假户牒卖仙道院入学名额这事都耳提面命,让他们务必低调,怎么还是被人发现了!
而且还是被这个死小孩发现的。
琉玉十岁那年,正是他和南宫镜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他是家中幼子,自幼得长辈偏宠,压根不服气南宫镜掌家,认为以她的毫无出众之处的样貌与修为,在家里算算账理理琐事也就罢了,怎能插手家族大事的决策。
于是便处处给这个外姓人使绊子,让她管家不顺,举步维艰。
那时十岁的小琉玉已经显露出修行天赋,很得家中长辈喜欢,几乎是倾全力培养。
但再怎么培养,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他压根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