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ecdote:15.
夜幕正酣,临近深夜十点。
入秋的雨水来得又快又多,一场接着一场的阵雨像给这个干燥的季节铺洒水彩颜料,滋润了城市的颜色。
许砚谈在清吧坐了半天处理自己的事情,喝到微醺时接了个电话。
石板砖路面的凹陷积存了一小潭雨水,夜晚漆黑的水面倒影着酒吧外的绚烂灯光,像是诞生在陆地上的拳头大的天空。
啪——
漆黑的马丁靴底踩进水坑,雨水外溢,沾湿了皮革料的缝隙。
他走出酒吧,往街边瞥了一眼,看见一辆熟悉车牌号的卡宴停在那儿。
许砚谈单手捏着笔记本电脑的薄边,不急不缓地走向那辆车。
车门被他拉开,雨水的湿气漫进车里。
许衡身着西装,即便下了班领带也是一丝不苟地扣着,他放下手里文件抬眼,扫见许砚谈夹着的笔记本电脑,对侄子说:“忙正事就不要沾酒。”
语气温和,提醒着。
许砚谈把笔记本电脑随手扔在后座皮椅上,探身坐进车里,甩上车门的时候来了句:“哪样儿也没耽误着,少管。”
他们叔侄之间一向是一冷一热这么交流的。
许衡无奈笑笑,知会司机:“走吧。”
车子平稳驶动,夹进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当中。
许衡的镜片略过窗外的霓虹都市碎影,他把手里这份文件递出去,“刘总那个订单我提前答应了。”
许砚谈结果文件翻开,看了两眼,最后落在叔叔的亲笔签名上,只是答了句:“嗯。”
“就这样?”许衡问。
许砚谈暗自扯动嘴角,抬头看他,假模假式地皮笑肉不笑道个谢:“谢了叔。”
“你之前跟我明确说过不会插手家里生意,但凡沾一点边你就给家里的金毛当孙子。”许衡叹了口气,有些感叹,把眼镜摘下来的同时说:“八位数的订单,你一句话我就给了刘总那边。”
“砚谈,你说我是不是太惯着自己侄子了?”
许砚谈最烦自己叔叔这副笑脸刺人的模样,他没好气地看向窗外,抬手摸了摸鼻梁,拒绝回答。
“你就算闯祸也向来是自己收尾,这次竟然跟我开了口。”
“说实话,我第一次有了帮自家孩子解决麻烦的成就感,这感觉还不错。”
许衡语气带笑,语气里满满是笑话许砚谈的意思:“说说吧,你和刘总那边发生什么了?”
许砚谈懒恹恹窝在皮椅里,两根手指转着自己的手机,细密眼睫稍许抬起,锐利的丹凤眼闪动时。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岑芙那张哭得花猫似的小脸。
那么点儿破钱,就能把她难受成那样。
哼,出息。
许砚谈停止转动手机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句:“没惹谁,你就当我做慈善了。”
许衡
笑而不语(),点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然后毫不保留地一语道破:“跟女孩子有关的慈善?”
“真是稀奇。”
要说许砚谈最对付不了的人,从小到大只有自己亲叔一个。
许衡的笑眼刀子次次能把许砚谈噎到发窘。
这人真是越老越不招人待见。
眉尾抽了下,许砚谈偏头默默冷睨自己叔叔一眼,“先管好你自己吧,许总。”
“最近找个时间回趟家吧。”许衡说。
“上周不是回过么,爷爷没和您说?”许砚谈回。
许衡知道侄子在晃自己,明确说:“我说你父亲那儿,再怎么说也是你父亲,该回去就回去。”
许砚谈眼底阴沉,态度冷漠,忽而冷笑一声:“回去成,只要你们不怕闹出人命来。”
“您也知道,我们爷俩什么相处模式。”
*
刘小姐牛奶过敏之后的第二天,岑芙下午下了课就跑去咖啡店。
她本意是想和店长解释,撇清并非自己失责,结果到了店里,店长直接给她下了辞退指令。
岑芙听到解雇二字时脑子都嗡嗡作响。
“店长,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解释清楚。”岑芙慌了,急切地告诉她:“当时我问过这位客人关于过敏原的问题,我明确问过,但是她没有听我说话,让我快点结账。”
“我真的问过了,不信……”岑芙望向店里挂在收银台后的摄像头,抬手指着摄像头,呼吸略促:“您查监控!监控有录像!能证明我真的问了。”
“我知道就算我问了,这杯咖啡还是我做的。”
“但我已经和刘小姐的家人协商过了我赔了医药费……”
岑芙还没说完,店长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的话断在唇边,整个人卸了力一般肩膀耷拉下去,眼里的光暗了。
“我知道你问了,但你有没有责任已经无所谓了。”店长凑近,也是无可奈何,告诉她:“我告诉你吧,这一片底商都是刘小姐家的,本来今年的地租就已经得了他家的优待。”
“你懂吗小岑,我真留不了你了。”
……
咖啡店外的街边,岑芙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垂头失语。
打在柏油路上的天色见沉。
似乎又要下雨了,在这个傍晚。
灰霭色的云成团笼罩住余晖的光,灰色吞噬了天际所有的色彩。
整个世界犹如被一片棉絮笼罩,好似马上就要窒息了。
裙子到小腿,露在空气中的腿部肌肤感受着云起的风,凉飕飕的。
一颗心已经麻木,或许是还沉浸在急切后落空一切希望的余韵中。
岑芙眨了眨干涩的眼,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苦难和棘手的困难排着队往她脸上攻击,接踵而来,刚刚成年试足独立的岑芙,第一次感觉到了难。
好似挤在地铁上,被一个人推到后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又被下一个人踩
() 着后背压倒。
她不喜欢嫉妒别人的感觉,可是往往这个时候,岑芙想起了星途坦荡,坐拥一切臻品的岑颂宜,想到有家人宠爱做事只顾自己开心的纤纤。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些委屈。
为什么非要是她呢。
她为什么不能是幸福的那个呢?
鼻头恍然酸涩,不等前奏,岑芙双眼视线被一片朦胧袭来。
嗓子眼也酸苦透了。
这时。
一双黑靴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啧,瞧瞧。”冷厉又含着揶揄的嗓音撕破绵絮伤人的风,划开一道口子钻进她耳朵里。
岑芙抬头,长熟的眼泪成珠子顺着重力滚出来,脸颊顿时一道温热。
模糊后清晰的视线里,许砚谈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翘着眼尾,又那副事不关己笑话人的神态,嗓音却莫名的低和,携着点儿气音:“又哭。”
“你……”岑芙见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明白了什么,含着哭腔问他:“你早知道就算我没有责任也跑不了要为他女儿的失误背锅,更知道我会丢工作,因为这店都是她家的。”
“所以做不做证都没用,对不对。”
像河畔被源源不绝的河水冲刷的圆润卵石,浑润的,不堪一击却又倔扎在那儿的。
又像受伤的小狐狸,自以为事事周到,却被他人的枪杆子伤得毫无招架。
月亮的甘露坠落人间,携带着海神忒提丝的祈愿,滴落到大溪地盐湖的黑蝶贝中。
历经磨砺,诞生出被誉为母贝最伤痛的泪水的黑珍珠——正如此刻岑芙沾着水的黑圆眼瞳。
水滴状的黑珍珠落入他眸底那潭深墨中,涟漪后融为一体。
许砚谈俯身,双手撑着膝盖,与她平视。
岑芙一点点收低下颌,在坠进他沉静的目光那刻止了眼泪。
“我说了。”许砚谈用一种最客观理智的口吻再次告诉她:“赔钱,离职,是你能承受的最好的后果。”
“你既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那就不能任由她把事闹大了。”
“岑芙,如果你想继续偷摸兼职攒钱。清白?骨气?”许砚谈哧笑一声,声笑眼未笑,“你要不了。”
他话说得不好听,可是句句在理。
这就是岑芙难以接受的现实,她无法兼顾这两者,可又觉得憋屈不甘。
她想,这也许就是社会现实残酷的一隅。
没有家人依靠的她,如履薄冰的她,只能接受。
“拿着工资再找一份别的兼职不得了,至于又哭。”许砚谈直起身,扫了一眼她脸蛋上还没完全干涸的泪痕。
一说起这个,岑芙头垂的更低了,声音委委屈屈的:“没拿到钱……”
他倏尔偏头,“你说什么?”
“一开始约定的是两个月试用期,第三个月把钱一起结算。”岑芙告诉他,揪着裙子,搅动,“店长说我是因为失责
被辞退,试用期没过,钱…没给我发。”
许砚谈听了听,半晌,毫不掩饰讽刺地轻笑一声。
“岑芙,我说你。”
岑芙抬头,不解地迎上他这不太友善的目光。
“真不算聪明。”说罢,许砚谈握住她手臂把人拽起来,拉着往咖啡店方向去。
岑芙对那家店已经有抵触,频频挣扎:“你干嘛呀…”
他力气大,最后她还是被带着进了店。
许砚谈一进店,直接对在里面忙活的店员说,目光犀利:“让你们老板出来。”
店员看了看他,又看见岑芙,想了想还是进了休息室去叫人。
……
三人站在店里对峙。
店长不知道岑芙回来干什么,看许砚谈这人来者不善气势汹汹,挂着笑脸问:“有事吗您。”
“把她的工资付了,另带赔付未签订劳务合同的双倍工资。”许砚谈一句废话不说,直达目的。
店长愣了下,慌张的神情一闪而过,干笑两声,继续之前的说辞:“是这样的,岑芙属于在试用期间没有遵守员工守则,造成了损害消费者人身安全的失责行为,这样的辞退处理,按理说是不属于通过试用期的行为,所以工资……”
“按理说?”许砚谈直接打断她的话,眸色冷得吓人,抓住词尖讽刺对方,“你按哪儿的理啊?”
他环顾这家咖啡店,语气含笑:“合着这么小一家咖啡店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法外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