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季明远是季家人呢。
所以——
当初,季长峥陪着季明远去知青点的路上,在还未交出申请报告之前,他便问过季明远。
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但是,季明远拒绝了。
既然不后悔,这一条路,哪怕是在艰难,季明远也要走下去。
听到这。
温指导员叹了口气,“你们也是不容易。”
他咬着窝窝头,起身把桌子上的信递给了季长峥,“不管是不是求助,先看看就是了。”
“要知道,你当初给家里人发电报的时候,不也是抱着想要得到安慰的心思?”
“你现在来看季明远,不也是一样?”
“他那边怕是也盼着你给他回信的。”
这话一说,季长峥沉默了片刻,抬手扯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凸起的喉结来。
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魅力。
半晌,他才沉声说道,“我不想拆,也不想看。”
因为,他怕自己像是老爷子那般无情。
所以,看了又如何?
这——
其实说白了,就是关心则乱,他一边知道,自己不能去帮对方,一边又痛恨自己不能去帮对方。
这就是季家人。
见他不肯拆,温指导员擅自做主,直接把信封给拆开了,他没看信,而是把中间的信拿出来,递给他。
这一拿,温指导员就意外了下,“还挺厚,最少三五页纸。”
这话一说,季长峥抬头,窗户外的玻璃光照耀下,他的骨相凌厉而英朗。
他思索了片刻,到底是接了过来,打开细细地看了起来。
只是,在看到开头的时候,他的脸色跟着一变。
“怎么了?”
“季明远要离开了吗?”
能够让他这般大的反应。
季长峥摇摇头,坐起身来,把信放在了一旁,从裤兜里面掏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根,拿着火柴点燃后。
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密不透风的室内,使得淡青色的烟雾变成一条笔直的线升腾而起。
浓烈的烟雾,熏得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微微眯着,没人能琢磨透他此刻的内心。
温指导员也不行。
他拉着一张椅子,坐到了季长峥的面前,“怎么?明远那边很难处理?”
他们两个认识多年了,所以,温指导员是知道季长峥家里的情况的。
对于,季明远这个侄儿子,他也算得上熟悉。
季长峥摇头,不过两分钟时间,他便做了决定,果断又迅速。
“帮我请一个假,我下午去找一趟明远。”
这话一说,温指导员愣了下,“这么着急?”
季长峥嗯了一声,眉梢间不复之前的张扬和戏谑,反而带着一股沉静。
“我去看看情况。”
温指导员点点头,“你去吧,我去给你请假。”
待季长峥走了以后,温指导员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来了之前那几张信纸看了下。
待看完上面的内容时。
温指导员喃喃道,“乖乖啊,这季明远真是闷不做声,干大事啊。”
他才十九啊,还不到二十。
喜欢上女同志就不说了,这还是要去给人家当后爸啊。
难怪,季长峥脸色突然变了。
*
知青点。
季明远自从把信寄出去后,便一直盼着,日思夜想的盼着,盼着小叔给他回信。
这天,公社的邮差到下面派送信件,季明远一早就等着了。
“同志,有我的信件吗?我叫季明远。”
那邮差检查了一遍袋子,摇摇头,“没有。”
一般来说,他是一周才跑一次下面的生产队派送信件,如果有着急的话,一般生产队的人都会直接去公社邮局去自己查找信件。
听到说没有自己的信件,季明远不由得有些失望。
刚要转身离开,便见到沈美云领着绵绵过来了,季明远微微一顿。
沈美云朝着他问,“季知青。”
季明远点点头,他似乎还想让沈美云在多问两句,可惜,沈美云没有在说话的意思。
她走到那邮差旁边,问了一句,“有沈美云的信件吗?”
邮差低头按照信封的名字,查找了一遍,摇头,“没有。”
这下,沈美云叹了口气,和季明远对视了一眼。
“你的信还没被人回?”
“你的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了。
天天盼信件。
“你是给家人寄信吗?”
告别邮差后,季明远朝着知青点走,一边走一边问。
沈美云摇头,“给我一个恩——朋友。”
她准备说是恩人的,但是转念一想,似乎朋友的身份更适合季幺一些。
“你呢?”
沈美云问。
季明远抿着唇,他温和道,“我是给我家人寄的。”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棉衣,严谨中透着妥帖,他似乎极为适合藏蓝色,显得他皮肤白皙,唇红齿白。
只是,这是他的外表,或者说是季明远让大家看到的外表而已。
起码,沈美云便是这样,被他外表有短暂迷惑。
少年温润干净,气质高雅。
这也让沈美云释然了片刻,就目前阶段来说,对方似乎比绵绵,也大不了几岁。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鼓励他,“那你家人肯定很快就给你回信了。”
想到自己跟小叔写的信,全部都是关于沈知青的。
这让,季明远有片刻的不自然,他嗯了一声,“希望如此。”
两人正准备朝着知青点回去。
半路上,就看到老支书那这一个红星牌大喇叭,朝着生产队喊,“开会了,开会了,都到晒谷场集合了。”
这话一喊,沈美云和季明远也不必回知青点了。
索性,直接转道去了晒谷场。
沈美云还把绵绵一起带上了,反正老支书也没说是因为什么事情。
他们去的时候,晒谷场已经集合了不少人了。
生产队的社员们,有的搬着小板凳,有的揣着袖子,大家聊的火热,很是热闹。
沈美云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胡奶奶领着自己的两个孙子,用着茅草给他们两个编蚂蚱。
看到沈美云过来的时候,胡奶奶还不忘朝着沈美云招手,“沈知青,这边。”
因为沈美云经常把绵绵,给胡奶奶照顾的原因,两家一来二去也熟悉了。
所以,胡奶奶一招呼沈美云,她便领着绵绵过去了。
还不忘朝着季明远说了一声,“季知青,我去一趟胡奶奶那,你先去知青点。”
把绵绵安置好了,她看下情况,要不要在过去。
季明远点了点头。
等沈美云领着绵绵过去的时候,胡奶奶顺势,把孙子阿虎屁股底下的小墩子给拿了出来。
递给沈美云。
“沈知青,你坐。”
沈美云犹豫了下,胡奶奶似乎看出来了,摆手,“绵绵这孩子一来,你看着吧,阿虎肯定没心思坐在这里看我编蚂蚱了。”
这话还未落呢。
阿虎便把手里刚得到的草蚂蚱,献宝一样,递给了绵绵。
“绵绵妹妹,你看,我奶奶给我编的。”
绵绵没见过这种草编的蚂蚱,她想要,但是沈美云摇摇头,“阿虎哥哥只有一个,跟阿虎哥哥说谢谢他,你不要。”
绵绵眼睛贴着草蚂蚱,说,“谢谢阿虎哥哥,我想要。”
沈美云,“……”
这下,沈美云捂着脸,觉得有些丢人。
旁边的胡奶奶打趣,“多大点的事情,阿虎把你的草蚂蚱给绵绵,一会奶奶在给你编一个。”
阿虎很大气,拍着胸脯,“沈姨姨,这个我本来就是替绵绵要的。”
说完,就递给了绵绵,言外之意,这个是给绵绵的,你不要在说了。
沈美云叹口气,她能说些什么?
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咯。
趁着孩子们去玩耍的时候,她忍不住朝着胡奶奶问道,“胡奶奶,有说为什么开会吗?”
因为这段时间老是下大雪,所以前进大队的春耕还没开始。
家家户户都还在家里猫冬,以至于知青点也是闲暇了好几天。
这冷不丁的召集开大会,她还有些意外。
胡奶奶一边手里灵活的编蚂蚱,一边笑眯眯道,“我不知道,等老头子在上面说了,你就知道了。”
这竟是不愿意透露了。
这下,沈美云扶额,“您还和我打哈哈。”
这边说着话,那边台子上,老支书拿着大喇叭,用着手拍了拍喇叭前孔,发出一阵阵的刺刺啦啦的声音。
待调整结束后。
他便出声了,“召集大家来,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春耕,如果下午不在下雪,我们前进大队明天便恢复春耕,大家开始挣工分。”
“但是,如果下雪,那么春耕将会继续推迟。”
黑省就是这样,什么时候能到地里面干活,全凭老天爷给脸色,若是脸色给的好,一早不下雪,还能给个好天气。
自然就能去麦田里面除草施肥了。
但是,如果一直下雪,那就是没办法了,只能说在家继续猫冬躲着。
这件事一公布,大家自然没有反对的。
社员们也都等着不下雪了,好开工去挣工分了。
要知道,歇息了快两个月了,全凭去年挣的钱和粮,在不开工,大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倒是,知青点的知青们大家交头接耳,“要干活了啊?”
他们还不一定能适应得了。
这是实话,新来的知青们,都有些忐忑了。
台上的老支书,似乎不意外知青们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于是便说了。
“正式开工后,可能会比较辛苦,大家这几天可以先去田埂上做一些活,就当适应下。”
这——
知青们都没说话,还是乔丽华应了一声,“老支书,你放心,这两天我会带他们,去田里面先做一些轻便的活。”
候东来出事了,乔丽华很自觉的接起了知青点负责的活。
她的这个反应,让老支书很满意。
他们这些乡下人去管城里的娃娃,娃娃们不一定服气,还是要知青点的老知青们带新知青,这样多少还是方便一些的。
说完了第一件。
老支书便说起来第二件事了。
“第二件事,是迫在眉睫的,我们前进大队的老母猪要下崽了。”
这可是他们前进大队重中之重的事情。
一年到头大队里面的社员们,能分多少肉,全凭这两头猪了。
于是,下面的社员便开口了,“老支书,这母猪下崽是好事,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瞧着那眉头都没松开过。
老支书便直说了,“我让大队的赤脚医生看过,这次老母猪阿花,怀的多,胎位不稳,可能下小猪仔的时候,会有难产。”
这下,大家顿时急了。
“那可不行啊。”
“阿花出事了,那我们明年的肉可没了。”
“是啊,阿花一定不能出事。”
整个前进大队就两头猪,说个不好听的,这猪在他们这里,就差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了。
就希望它能长的白白胖胖的,到年底的时候,家家户户能多分个二两肉出来。
这阿花一难产,那大的小的,怕都是保不住的。
“所以,我现在想要召集大家,问一下,谁愿意去照顾阿花?”
在大家回答之前,老支书便补充了条件,“既然承了这个责任,那么肯定要保证阿花和它下的小猪仔,都没问题的。”
这谁敢担责?
原先想要开口的人,都跟着安静了下去,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愿意接这个活。
老支书加大了筹码,“这样,如果接了阿花生猪崽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们按照十个工分来记。”
这话一说,有人就想要了,毕竟,十个工分啊。
整个大队都没几个能挣十个工分的,那全部都是壮劳力,出一把子力气,累死累活才能有这个数。
有社员想开口答应下来,却被家人给拽了下,问道,“那如果阿花难产了,那这个责任,还归我们吗?”
这才是重点。
老支书敲了敲烟杆子,半晌,他说,“算一半吧。”
既然挣了这十个工分,那自然要担责的。
不然,十个工分怎么就那么容易给了呢。
这下,社员们都不吭气了。
眼见着没人接这个活,老支书急了,“总不能看那阿花真出事吧,出了事情,咱们年底前进大队,可是没肉的。”
“这样,去照顾阿花下猪仔的,一直到小猪仔出世,都可以不用去地里面出工分,专门照顾小猪仔,我也给你们记七个工分。”
这可不低了。
要知道,就拿妇人来说,他们去锄草一天累死累活,也才七个工分。
照顾小猪仔,那多轻松,那多美。
于是,又有人想要去了。
老支书,“但是,工分也不是白挣的,小猪仔的安危由当事人来负责。”
“如果小猪仔死了,那自然是要从工分里面扣的。”
得。
这话一说,大家再次安静下来。
连带着知青点的知青,先前跟着跃跃欲试的,这会也都跟着蔫巴下去。
别说阿花了,就是小猪仔他们都赔不起。
眼见着没人应这个活。
老支书直接点名了,“沈知青,我记得你是农业大学的高材生,不如,你来伺候阿花生猪仔吧?”
沈美云,“……”
她忍不住解释了一句,“老支书,我是农业大学的,但是我不是兽医专业的。”
这隔行如隔山。
“你文凭高,懂得多,你来,你来的话,阿花要是伺候的好,往后这件事就你来,我给你按照七个工分,你不用去地里面出工分。”
沈美云想了下片刻,她似乎确实做不了地里面的活。
不管是挖地,还是锄草,再或者是施肥,不管是哪一样,怕是都不简单。
这样来看下,养猪可能还适合她点?
沈美云不确定地想到。
见她还在犹豫。
老支书加大砝码,“你来养猪,你家绵绵去割猪草,我可以给她记两个工分。”
这是要给绵绵落户了。
直接落到前进大队,之前因为绵绵太小,前进大队一直没要她,所以绵绵的名额一直是挂在沈美云的头上。
这下,沈美云是真拒绝不了。
实在是这个条件太诱人了。
她果断道,“成交。”
“老支书,你别骗人,帮我给绵绵落个户。”
老支书一瞪眼睛,“我自然不会骗人。”
他这辈子在正直不过的了。
等散会了以后。
知青点的知青,顿时围着沈美云过来,“沈知青,你怕是吃亏了。”
“是啊,如果阿花难产死了,那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
“你算算,你要挣多少工分才能挣回来?”
是乔丽华,她是过来人,跟着苦口婆心的劝说,“你要不要和老支书说,把这件事推了?”
之前沈美云有帮过她,她这才给她透了一个实打实的底子。
养猪倒是轻松,但是难的是,如果阿花没了,那才是比较麻烦的。
那不知道要赔多少去,不划算啊。
沈美云既然决定去养猪,那自然是有了成算的,她笑了笑,说道,“我想试下。”
她没做过地里面的活,不一定做得来,但是养猪的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泡泡里面是一个这类书的。
等她回去琢磨一番,看下怎么操作。
在说了,比起去种地,那么多人的情况下,显然去养猪更适合她一点,还能把绵绵带在身边。
还非常适合加餐!
当然,这些就不和外人说了。
见到沈美云劝不动,乔丽华也就不在说这话。
等回去知青点后,沈美云便收拾了一番,从泡泡里面把关于母猪所有的书,全部给找了出来。
点灯看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如老支书说的那样,没下雪,是要去集合春耕开工的。
知青点的知青们也不里外,吃过早饭后,大家便急匆匆的去了地里面。
而沈美云则是慢悠悠的,把自己武装起来,去猪圈看阿花,那里肯定是有味道的。
从头开始,头上带着帽子,脸上还挂着一个厚面巾,那面巾主要是防特殊味道的。
脚上换了一双雨胶鞋,她大概率是要进猪圈,去检查阿花的孕肚子的。
手里拿着的则是一本昨晚上还没看完的书,今天打算去猪圈继续埋头苦读。
都收拾结束后,这会也不早了,七点半了都。
第一天去猪圈上班,她没带绵绵去,打算把猪圈清理干净后,在把绵绵带过来,所以再次把绵绵安置在老支书家了。
待准备好一切,她便准备出门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沈美云意外了下,一边跑去开门,一边大声问道,“你们是忘记拿东西了吗?”
她还以为是知青们第一次上工,忘记拿工具了。
只是门一开,看到来人时,她便惊讶了,因为对方她完全不认识。
男人穿着军大衣,高大挺拔,许是长途跋涉而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一张脸更是极为突出,骨相优越,皮相俱佳。
更出众的是他身上的气质,意气中透着几分倜傥,是极为英朗不凡的。
沈美云呆了片刻,她下意识地问道,“同志,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