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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079(二更)

梁王的这个猜测一点不错!

那确实是一封问罪的诏书。

李忠其实一度觉得,陛下直到此刻才来处置他,都得算晚的。

可在听到许圉师念出的这份圣旨之时,他还是只觉自己像是遭到了一记重锤,砸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圣旨中说——

梁王李忠以占卜巫蛊之术诅咒于陛下,以奇装异服招摇过市,又暗中联络长孙无忌旧部,密谋大统。

其人不忠不孝,不堪配为皇室子弟,将其废为庶人,流放黔州,囚于李承乾旧宅。

梁王去梁州都督位后,梁州刺史由户曹唐璿接任。

……

“梁……”许圉师刚脱口而出了一个字,又连忙吞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唐刺史与庶人李忠接旨吧。”

唐璿没有动。

本着李忠曾为上司的缘故,哪怕在圣旨抵达的那一刻他已经处在了胜利者的那一方,他也并没有直接走上前来。

但李忠也没有动。

在惊闻圣旨的那一刻,他的面容已更显苍白,现在还因为他这个停住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

“流放黔州……居然是流放黔州。”李忠近乎自嘲地喃喃。

他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来管理梁州,所以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在他卸任之后,会由唐璿这个户曹直接连跳升官,坐到刺史的位置上。

他在意的,是李治给他选定的流放地!

他出身不高,还被扯进了皇权和相权的争斗之中,其实根本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但他总觉得父亲可能还是对他有几分情谊的,至多就是将他贬为庶民,而后让他过上一段平淡但安稳的人生。

可当黔州二字出现的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皇室斗争就是有这样的残忍,连安度余生的权力都不给他。

看看吧,圣旨之中都已说了,让他在流放到黔州之后居住在李承乾旧日的宅邸之中。

那是太宗皇帝一朝被废黜的太子最后的去处,也是他的殒命之地。

就算只往前数两年好了,长孙无忌也同样是被流放到这个地方,而后在被逼迫之下服毒自尽。

起码在李忠的视角中,那绝不可能是长孙无忌认清了自己失败的事实,选择追随先帝而去,只有可能是被逼死的。

他李忠前往黔州之后,又会是何种结局呢?

恐怕也只有一个“死”字了。

自许圉师所在的角度看去,李忠的牙齿似乎是在隐约颤抖,带动着他的脸颊也显出不自觉的扭曲。

早年间这位太子几乎一直隐没在王皇后和长孙无忌的影响之下,以至于若要让许圉师去形容他到底是何种脾性,竟还难以找到一个词。

仿佛像是个木头玩偶,或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

可在此刻他宛然活了过来。

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抓过了圣旨,眼看着下一步像是要将其撕

碎。

但也就是在同时,察觉到李忠异样的唐璿弹身而起,一把扼住了他的肩膀,在将人按压下去的瞬间,提起右膝高抬撞向了他的小臂,迫使他将手中的圣旨给松了开来。

圣旨落地的那一刻,李忠也被唐璿直接按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下颚撞地的痛呼声。

剧烈的疼痛中,李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唐璿此人乃是长安城中屯营百骑出身。

哪怕他担任的户曹是个名义上的文官,也并不妨碍他能发挥出武将的本事!

可再怎么诧异于唐璿在此时果断出手,还发挥出了这样的本事,李忠此刻的满心悲愤早已压倒了一切。

他极力仰头朝着许圉师看去,愤怒喊道:“谋逆之罪,是能以这等轻飘飘的方式定下来的吗?”

“不错,我确实求神问道,笃信占卜,可谁告诉阿耶这是要图谋他的命,那分明只是我想要试图自保而已。”

他怕死,怕得不得了。

他甚至有一阵子觉得,是不是只要他将自己乔装成了个妇人,就能够免于被清算的下场。

可他发觉这依然无用。

长孙无忌死后,也还是有一批人在尝试着拉拢于他,希望他能成为他们手中的筹码。

在陛下头风发作后更是如此。

他厉声问道:“我想卜算出一条能让我生存下去的路,有错吗?”

他才不到二十岁!

因这个被按倒在地的状态,他的说话显得有些含糊,甚至已有了几分哭腔,“他既然给我起了李忠这个忠字作为名字,就应当知道,我绝不可能忘记这名字的意义。”

“他给我取表字正本,希望我能秉持正本清源之道,我也记得清楚。凭什么就给我扣上密谋大统的罪名?”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带着几分希冀地朝着许圉师问道:“告诉我,这不是阿耶的想法是吗?”

陛下分明还在病中,若是武皇后在此时谎称他要谋逆,将他给趁机解决了,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若是妖后祸君,也完全……

可还没等他问出这句话,敏锐异常的唐璿就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无法将后半句话给说出来。

更让他失望的是,在他所能看到的视线里,这位前来传旨的黄门侍郎眼中,对他并没有多少同情之色。

许圉师很清楚,政治斗争的残酷就是如此。

李忠的结局,其实早在王皇后被废的那日就已注定了。

李建成、李承乾都没逃过死亡的结局,陛下也不可能在清除祸患这件事上有所松懈。

他要继续在陛下的面前高升,也就不可能对失败者报以任何的怜悯。

面对着垂死挣扎的李忠,他只是用极冷静的口吻回道:“陛下并未因疾病而影响神志,这份圣旨完全出自陛下的手笔。”

是李治不想再看到这个对他来说乃是耻辱的儿子了。

李清月原本还想建议让这出废黜梁王的旨意由阿

娘来协助下达,但很显然,当阿娘主动揽过了筹办献俘大会的差事后,李治并不介意于投桃报李,或者说他原本也有这样的必要,再为太子李弘除掉一个政敌。

许圉师的这句话,无异于一把尖刀扎入了李忠的肺腑。

在收到了信号的唐璿松开手后,李忠也并未直接跳起,而是保持着瘫软在地的状态。

“是他想让我死……”

是他的父亲不想让他活着,与他人有什么关系。

这何其可笑啊!

倒是唐璿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那封一度掉在地上的圣旨给重新捡了起来。

见他郑重地将圣旨重新看了一遍,许圉师转头朝着唐璿贺道:“恭喜了。”

这位可真不知道该当说是运道还是本事了。

能从昔日吴王李恪的下属成为今日的梁州刺史,其中的转变也才不到十年而已。

不,还是该当说他善于抓住时机。

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为了不远放边地,选择加入屯营,在最合适的时候对李忠做出了举报,拿到了好处。

虽说以梁州这个地方的条件不太容易做出政绩来,但这个起点已是绝大多数人只能仰望的存在了。

也不知为何,许圉师还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或许将来他们会在朝中相见的。

不过此刻说这些还有些遥远。

唐璿一边接下了这份道贺,一边谦逊地朝着许圉师回了个礼。

但他心中是否有如此平静,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要他看来,他能有今日,可不单是他有本事,更重要的是安定公主给他选择了好去处。

不过这份感念和站队就暂时不必令外人知晓了,起码对于不明内情的许圉师来说,这位行将上任的梁州刺史很有几分未来好同僚的影子。

他甚至主动分担起了将梁王送往黔州去的职责。

“黔州为穷山恶水之地,梁王年纪尚轻,恐怕其想不开,总该好生看护才对。”

唐璿朝着许圉师说道,“我瞧了瞧舆图,走陆路多有颠簸,恐怕梁王难熬,倒不如走嘉陵江水道南下,转入大江后再入涪陵江,就是黔州了,往返一趟不过十余日的工夫,许侍郎你看如何?”

“若许侍郎的时间还有空余,大可在梁州地界上多滞留一阵,等梁王被平安送达的消息传回后,再行折返。也好让人知晓,陛下并无迫害子嗣之意,不过是梁王……”

他平静地给出了一个对李忠来说很是残忍的答案:“是梁王太不服管教了。”

许圉师点头称道:“唐刺史说得在理,我让人回京禀告一声吧。只是,你得记牢一点,不要再称呼他为梁王了。”

唐璿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一句,“此外,您既要滞留此地,我必定是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您也不必将此事看成攀关系,只是我刚做地方长官,对于许多事情还不太了解,想向您请教几件事,不知您是否愿意作答。”

许圉师认真地

打量了他一眼,很难不觉得对方看起来更可靠了些。

饶是知道对方有些善于谋划时机的本事,也不能否认他这张稍显气质老实的脸,很能拉好感度。

他当即应了下来。

却不知道当唐璿望着他在此地安顿下来的背影时,心中在想的是——

此前澄心和刘神威前往益州途中在梁州有过短暂停留,与他说起过那蜀中见龙的祥瑞之事。

公主确实意在避开梁州,让其不必在此地出现,为免显得梁王李忠在此地治政的两年终究还是有些效果。

可许圉师回返洛阳途中经过的州府,却是能有吉兆现世的。

多加一个可控的见证者,岂不是更能让这出祥瑞显得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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