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鱼杏眸微亮,提醒临渊:“麦芽糖。”
临渊颔首,快步过去,对他道:“一袋麦芽糖。”
“好嘞。”
老者刚出摊就遇到生意,自然格外热情。
他手脚麻利地装出一袋,递给李羡鱼的时候,金黄色的麦芽糖满得都快要从袋口掉落。
李羡鱼匆促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香甜的麦芽糖入口,霎时便将乌梅汤的味道驱散。
李羡鱼眉眼微舒,趁着临渊还在付银子的时候轻声问那老者:“老伯,您是住在这巷子里吗?”
老者笑应:“是住在这巷子里。都住了二十来年了。”
李羡鱼便问他:“那您认识巷子里那名摊主吗?”
她的语声落,临渊拿着银子的长指微顿,侧首看向她。
李羡鱼并没有察觉。
她回过身去,遥指了指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就是坐在那棵银杏树底下摆摊卖话本的。他今日怎么不在?”
老者哦了声,也笑起来:“姑娘找王二狗啊?”
“那您可来晚了些。他昨日便跑了。”
“跑了?”李羡鱼讶然,她接着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要跑?”
老者拿起银称,给临渊找着银子:“听说是遇见位得罪不起的大主顾,指名道姓地要买他的话本子。还指定只要其中一种。”
李羡鱼羽睫轻扇,下意识地又抬眼去看临渊。
() 临渊垂落眼帘,不与她对视。
老者没有察觉。
他打开话匣,唠唠叨叨地说下去。
“刚开始的时候,倒是赚到笔银子。但这话本子啊,总有卖完的时候。”
“王二狗将整个京城都跑遍,再没找到类似的话本。原本还以为这桩生意就这样了了。没想到啊——”
李羡鱼的好奇心被勾起。
她等了阵,见老者正低头慢吞吞地剪着银子,便忍不住问道:“没想到什么?”
老者将剪好的银子递给临渊:“没想到,那大主顾却说,收不到话本,就自己写。每七日就要交一本。不然就送他见官。”
老者想起当日王二狗狼狈的模样,禁不住地发笑:“这王二狗哪会写话本?听到消息的时候就一脸苦相,还没熬到日落,就赶紧骑驴跑了!”
骑驴跑了?
李羡鱼杏眸微睁。
好半晌方回过神来。
“谢谢老伯。”她对老者道过谢,拿着麦芽糖,拉过临渊,将他带到僻静的暗巷里。
四面无人,她将幕离取下,拿那双清澈的杏花眸望着他。
“临渊。”
临渊淡垂眼帘,将她手里的麦芽糖接过,平静应道:“臣在。”
李羡鱼鼓腮道:“你将他赶走,我便买不到话本了。。”
临渊抬眉:“臣带给公主的话本,公主还未看完。”
李羡鱼想起那满满一游廊的话本,为自己的贪心而微微有些心虚,但还是小声辩解:“那不一样。”
她道:“那可是我们之间的话本……”
临渊不认:“臣与公主之间,何曾有过婉婉?”
李羡鱼避重就轻:“可是,可是抛却婉婉那本,其余几本都挺有意思的。”
她怅然:“其中一本还未写完。我原本是想问问摊主,还有没有后续的。”
现在,王二狗跑了。
谁来给她讲之后的故事。
临渊似看出她心中所想。
“臣来给公主讲。”他俯下身来,薄唇吻过她的脸颊,语声虽淡,却并不迟疑:“臣的记性不差。等数十年后,今日之事亦不会忘却。”
“若是那时公主想听,臣也可将如今的事复述一遍。”
甚至重现一次,也未尝不可。
李羡鱼耳缘微红:“可是……”
她未能将剩余的话说完。
临渊已侧首,吻上她鲜艳的红唇。
她的唇瓣柔软,齿尖还带着麦芽糖的甜。
令人长久地流连。
夏风过处,彼此的呼吸渐渐紊乱。
李羡鱼满面绯红,在湍急的心跳声里轻轻推开他:“会被人看见……”
“还是,回街上去吧。”
临渊垂眼轻笑。
他执起李羡鱼的手,带着她重新回到鹤望街上。
他问李羡鱼:“公主想从何处逛起?”
李羡鱼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便随意指了指就近一间铺子:“那便先逛这间。”()
她与越过人流,并肩迈过店铺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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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铺内迎客的女使殷勤上前,笑着招呼:“公子,姑娘,今日来此,是看钗环还是镯子?”
她为两人奉茶,见两人衣饰不凡,便将他们往最昂贵的首饰前引:“这些都是新到的首饰。是我们古玉阁里最好的一批。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
李羡鱼并不缺首饰。
但是既然都进了铺子,她也没有推脱,视线随意一落。
但旋即,她却愣住。
入目所及,尽是鲜艳的红色。
红宝瓒凤流苏簪,红宝环珠玲珑镯,赤金缠红宝项圈——
近乎每一件,都离不开红宝石点缀。
刹时间,她都以为自己是短暂地回到大玥。
她抬眸去看临渊,想问他胤朝也这样盛产红宝石吗,可当着女使的面,却又有些不好开口。
女使却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喜欢,想让身旁的公子掏银子买下。
一时间介绍得愈发殷切:“姑娘的眼光可真好。这些可都是从邻国运来的红宝石。品质上乘,即便是在胤京城里,亦是罕见难得的佳品。”
李羡鱼因她话里的推崇而微微讶然。
毕竟她在披香殿的时候,妆奁里可是放满各种红宝石制成的首饰。
她的其中几位皇兄,更是无聊到曾经拿红宝石去弹雀。
在大玥,红宝石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宝石。
品质下成的,更是连寻常百姓都能买起几枚。
她还从未想过,在相隔万里的胤朝,会被这样的推崇,视若珍宝。
李羡鱼随手从里头拿起一支簪子,问那女使:“这支簪子要多少银子?”
女使笑着道:“这支簪上的红宝石可是上品,大抵要五十余两银子。若是姑娘喜欢,便五十两整银给您包上。”
李羡鱼轻讶。
在她看来,这支簪上镶嵌的红宝石无论是大小,还是品质都极为寻常。
还不如簪身用的赤金昂贵。
若是换在大玥,至多十两。
李羡鱼轻摇头,将手里的簪子放下,离开放着红宝石首饰的台面,重新环顾。
她很快便从台面上拿起件款式别致的黑曜石手串来,问那女使:“这手串要多少银子?”
使女有些失落,但还是答道:“姑娘,这手串是八两银子。”
李羡鱼愈发惊讶。
黑曜石别称龙晶。
在大玥价格昂贵,非红宝石能比。
未曾想,在胤朝,两者的价钱确实完全倒过来的。
她若有所思,伸手去拿袖袋里的荷包。
指尖才触及绸面,临渊便已将银子付完。
他问:“昭昭可还有其余想要的?”
李羡鱼接过手串,莞尔道:“还是去找吃食吧
() 。”
临渊颔首,执起她的素手,带她往回。
方迈出古玉阁的门槛,李羡鱼便见仅这一会的功夫,鹤望街上便冷清不少。
游人们行色匆匆,不时抬首望天。
而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穹上此刻浓云卷积,似顷刻间便有一场大雨。
李羡鱼抿唇:“入夏后,天色可真是说变就变。”
她伸手轻碰了碰临渊的掌心:“还是回宫吧。让御膳房做些新鲜的吃食来,也是一样的。”
临渊应声,将她横抱而起,赶在这场大雨之前,将她带回宫禁之中。
夏日里的雨来得湍急。
仿佛是李羡鱼方踏上承乾殿内的木制游廊,大雨便滂沱而至。
李羡鱼在廊上停步,侧首看着密垂而下的雨帘,听见雨打芭蕉的声音。
“希望不是雷雨才好。”她怅然轻声:“也不知道,母妃在江陵怎样了。今日的江陵,是不是也在落雨。”
临渊将她的素手握紧,低声问她:“公主是想念大玥了?”
李羡鱼羽睫微低。
她不知道该怎样作答。
若是她说想,临渊应当便会带她回大玥。
可是若是这样,便又要让赵太后垂帘听政,赵氏一族也会因此愈发强盛。
再回到胤朝的时候,也不知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于是她藏下思念,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水。
落珠似的雨丝渐渐汇集成流,在她的掌心里盈盈滚动,如莲叶上的水露。
她似是想起什么,便将话茬转开:“临渊,在胤朝,红宝石昂贵吗?”
临渊嗯了声,将其中的缘由解释给她听。
“胤朝本身不产红宝石。所有的红宝石来源,皆是邻国大玥。”
李羡鱼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却仍是不解。
“可是,既然胤朝与大玥是邻国,其中还有边境接壤。路也并不算难走,为什么大玥的红宝石运到胤朝,会价钱几翻。”
临渊道:“曾经,胤朝与大玥并非友邦。两国之间不设商路,亦不许通商。所有来此的红宝石,皆是行商私带。若是在大玥境内查获,按律当斩。故而价贵。”
李羡鱼想起胤朝的黑曜石。
她想,应当也是类似的道理。
因为要冒着性命之虞,故而才会那般的昂贵。
但稍顷,她似是回过神来。
她杏眸明亮,望向身旁的临渊:“可如今,胤朝与大玥签过国书,化敌为友。是不是,便也可以通商了?”
临渊顿了顿。
他没有多言,仅是简短道:“开设商路,需多方同意。”
李羡鱼弯眉笑起来:“我去写信给我的皇兄。他会同意的。”
临渊羽睫微垂。
此事他并非没有想过。但是最难处置的,还是朝中的世家。
以赵家为首的各大世家在大玥战乱时,曾于边境大量走私红宝石。
如今手中的囤量甚巨。
若是两国之间铺设商路,互通有无,红宝石的价格必会剧跌。
这次不仅仅是赵家,此举可算得上是触及朝中所有士族的利益。
但从长远来看,确是一桩好事。
国富则民强,行商们上缴的赋税亦可用来购买军备,修筑堤坝。
且除国事之外——
他侧首,看向站在滴水下的李羡鱼。
她明眸弯弯,唇畔笑涡清浅。
似这是数日里的烦闷都被这一场夏日的大雨洗涤而去。
他视线微顿,冷漠的眼底铺上清淡笑影。
他俯身,轻吻过李羡鱼盛着雨滴的掌心。
“公主去写家书。”
雨露沾唇,令他淡色的薄唇微见绯意。
“其余的,臣会处置妥当。”
胤朝天穹晦暗,浓云卷积。
需这一场雷雨,来洗涤干净。!